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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算来,少说十日,他都不在金陵。虽说金陵城中有君怀琅的父亲,还有大批官员在此,但薛晏仍旧不放心。这天夜里颇为晴朗,天上静静悬着一轮明月。薛晏抬头,看向空中的月亮,心下思索起来。除了需要急袭入山东的兵力,他还能留出一部分锦衣卫,留在金陵,专门保护君怀琅的安全。段十四也要留下,山东有自己一人就够,没什么是必须要段十四去做的至于进宝,他平日里倒是妥帖,要么也留下来,专门管盯着君怀琅一日三餐和睡午觉就在这时,薛晏感觉到了肩上细微的动静。他低下头,就见君怀琅抬手,揉了揉惺忪的眼睛。怎么就睡过去了。君怀琅的嗓音有些哑,还带着没睡醒的软劲儿,配上他清冷的声线,听起来勾人得紧。薛晏不由自主地腹下一绷,引得他在自己胳膊下的软肉上重重掐了一把,才压下了那股滕然而起的冲动。他低下头,开口道:醒了?君怀琅坐起身,打了个哈欠,才勉强醒了过来。许是下午忙了太久。他说着,就要站起身来往堤坝下看。如何?今日的收尾可做完了?即便如今治河修堤的工程都是按着他的安排一步一步进行的,但在这过程中,也总会出些岔子。所以,君怀琅每日都守在这里,时刻要看进度和情况,出了问题,也要立刻赶去解决。见他一睁眼就又去管修堤的事,薛晏有些不高兴,抬手就将起身起了一半的他又拽了回来。我帮你看了。他说。已经修好了,也收了工,这会就能回了。君怀琅应了一声,不疑有他,又安心地坐了回去。他抬头看向天上那轮月,不由得低声笑道:也辛苦你,每日同我一起,在这里耗到这么晚。薛晏冷着脸转开了眼神。老子乐意,一点都不辛苦。他小声嘀嘀咕咕。周遭安静一片,也没有风,只有堤坝边工地上的灯火,星星点点地亮。这话轻而易举地就入了君怀琅的耳。孩子气得很,听得君怀琅下意识地想笑。可等他看向薛晏时,笑容仍在脸上,目光却转不开了。这人安安静静地坐在自己身侧,不多话,但檀香的气息却在自己身侧缭绕不绝。君怀琅静静看了他一会儿。薛晏的容貌尤为出色,通身的气场也强大又阴戾,这是君怀琅从前世第一眼见他起就知道的。但是,他一直没想过,这样一个人,会在这等最为艰难的时候,安静地陪在他身侧。命运实在过于神奇。薛晏这会儿正盯着堤坝下的灯火沉思,感觉到了君怀琅的目光,他侧过头来问道:怎么了?君怀琅顿了顿,接着摇了摇头。薛晏看向他,道:我要离开几天。君怀琅一愣,接着问:去哪里?薛晏说:京中已经派下了赈灾物资,许相会动手,我得亲自走一趟。君怀琅一顿,便全明白了。你是说,他们会把物资扣留在别的地方?君怀琅皱眉。钱粮几何,在圣旨之中都是有定数的,他们怎么有这个胆子?所以说,前世他父亲一直到死后,贪墨的钱粮都不知被藏在何处,原来是因为,早在钱粮入手之前,就已经被他人贪了去,并将莫须有的罪名嫁祸给了他父亲。薛晏道:确是胆大。不过,许家和江家缠斗太久,又被永宁公触及了利益,所以就下了这步险棋。君怀琅听到这话,沉吟了片刻。半晌之后,他抬头看天,自嘲地笑出了声。是了。他说。如果他们的这些举动,没有被你发现的话,确实是个虽然冒险,但是极为周密的计划。毕竟,从长安到金陵,一路都是他们的人。他们有这个一手遮天的本事,即便提前有所防范,又如何抵挡得了呢?他重活一世,这一年多以来,谨小慎微,想从父亲身边找出蛛丝马迹来。可是,却是有一张大网,早早将他们笼罩了进去,即便是空有虚名的开国元勋,手中无权,又有什么抗衡的能力呢。反倒是薛晏若无薛晏,君怀琅难以想象,这一世,他们又会面临怎样的后果。听到君怀琅这话,薛晏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他听出君怀琅的语气不大对劲,看他这会儿的神情,也有点让他心慌。让他不由自主地想抱住他,将他整个笼进自己的怀里。但他抬了几次手,也终究没有落下,只是静静地等在旁侧,一言不发。片刻之后,他对上了君怀琅转来的目光。薛晏。他突然道。薛晏连忙应声:嗯?君怀琅张了张口,却没出声。他从来不知道,人能真的将这么多的感情累积在一个人身上。旧仇、爱情,和恩情,他而今所有的、最为沉重的感情,竟是全都在薛晏一人的身上。世间不会再有第二个薛晏了。他想逃想躲,但根本动不了,走不开。他的心违背了理性和良知,在拉扯他,将他往薛晏的身边拽。君怀琅发不出声,反倒是薛晏有点慌了。不必多想。他说。一切我都安排好了,你只管在金陵等消息。我不是说过么?你什么都不用做,只要看着那些人是怎么死的,就够了。说着,他转头看向君怀琅。立刻,他和君怀琅泛着水光的目光撞在了一起。一时间,薛晏竟立刻看懂了君怀琅眼中翻涌的情绪,像是一眼看进了他的心里。薛晏的声音也顿住了。月色之下,二人对视片刻,一时间,谁也没说话。良久之后,就在君怀琅落荒而逃一般,要错开目光,起身先行时,薛晏抬手,温柔又坚定地按住了他的后脑,强迫他转回了目光。他的语气郑重又笃定。君怀琅,你知道我喜欢你,心里眼里独你一人,恨不得整条命都搭给你,就够了。我不逼你回应我,我随时都等着你。他说。别怕。第97章君怀琅的作息向来很准。第二日, 他睁开眼时,窗外熹微的晨光恰好透过床帐,落在了他的手上。君怀琅感觉到手中有个硬硬的小物, 不由得怔了怔, 摊开手去看。就见他的手心里,赫然是一块半个手掌大的青玉令牌。昨夜的记忆顷刻回笼。他想起, 这块玉是昨天夜里,薛晏亲手交给他的。那会儿薛晏说了那番话,让他久久回不过神来,片刻都没有回应他。反倒是薛晏,拉着他站起身, 将那块玉交给了他。我走后,你拿着这个, 可以号令留下的那队锦衣卫。他说。还有段十四。我会让他一直在暗处保护你,若是要做什么,只管唤他。君怀琅那会儿面上不显,但心里早就乱成了一团。他的心脏突突地跳,又像是生了火, 让他仅存的拿点镇定, 只够维持住表面上的平静。他应下,接过了玉,像是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般,将玉紧紧攥在了手里。这一攥,就攥了一路。这会儿,那块硬邦邦的玉已经染上了他的体温,圆润而温热,上头镂刻着薛晏的名字。明明只是冷冰冰的两个字, 君怀琅的面前却浮现起了昨天夜里,薛晏认真看着自己的那双眼睛。君怀琅不由自主地将玉握回了手里。薛晏分明一个字都没有逼他,却让他心里的那股冲动,愈发活跃和蛮横,在他的胸膛里四下突撞。像一匹即将挣脱缰绳的野马。就在这时,帐外传来了拂衣的声音。少爷,您醒了吗?声音有些急。君怀琅坐起身,欲盖弥彰地将那块玉急急塞到了枕下。刚醒。他淡淡道。怎么了?拂衣连忙替他拉开床帐。刚才奴才见外头人都匆匆忙忙的,就去看了一眼。他说。听说,长安的钦差带着圣旨来了,老爷和王爷都去府外接旨了。君怀琅一顿。他想起了昨天夜里,薛晏告诉他的事。薛晏说,等到圣旨一来,他就要立刻启程,到山东去。君怀琅匆匆洗漱穿衣,天还没有大亮,便径直出了院子。拂衣不知他为何如此着急,却也不敢问,只一路跟着他,快步走到了巡抚府的门口。果不其然,远远地,君怀琅就看见门外骑着高头大马的锦衣卫。他加快了脚步,几乎是一路小跑,赶到了府门口。薛晏正骑在马上,低头跟马下的永宁公说着些什么。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就看见了君怀琅的身影。他墨发束在脑后,穿了身天青色的直裰。上好的丝绸,随着他的脚步向后轻轻飘扬。他本就生得冷冽精致,此时面上没什么表情,看上去便恍如九天之上下凡来的仙长,半点凡尘都不沾染。但薛晏却眼尖地看到,君怀琅的脚步并不太平稳,看起来有些急。像是急着来见自己似的。薛晏的唇角不由自主地上扬,面上神情没怎么变,但那冷戾的五官,立马就被柔和了几分。像是有春风拂过冰冷的铁剑,将几分暖意留在了剑刃上。正同薛晏交谈的永宁公也看到了他神情的变化。只见方才还低头,冷着脸低声说话的广陵王,忽然看到了什么,说到一半的话也停了下来,只往那个方向看。共事了一个来月,这倒是永宁公第一次看到薛晏这幅神情。永宁公感情迟钝,只觉得薛晏的神情与平日里大不相同,却没看出,那是因为薛晏此时眼里含着的是几乎要溢出来的爱意。他有些诧异地回过头来,就看见自家儿子竟出来了。怀琅?永宁公诧异地问道。怎么出来了?君怀琅一顿,才注意到自家父亲此时也在场。他方才看到了锦衣卫的人马,便有些急,只怕自己没赶上。待跨出门槛,他便立刻对上了那双琥珀色的眼,一时之间有些没挪得开眼神。再看向自家父亲,君怀琅心下没来由地有几分慌。啊,听拂衣说来了圣旨。他顿了顿,僵硬地扯了个谎。儿子便想着来看看,是否有什么要事。薛晏坐在马上,听到他这话,低声笑了一声。这笑声烫得君怀琅耳根发烫。但永宁公却恍若未觉,点了点头:也没什么别的大事,是皇上给江南派来了物资。正好,王爷接到圣旨,便要北上去接应,你既来了,就同王爷辞个行吧。永宁公虽半点不掺和储君之事,也从不跟宫中的皇子来往,但薛晏其人,却让他不由自主地心生欣赏。同他接触了些日子,永宁公也能看出,薛晏与朝中那几位拉拢拥趸的皇子截然不同,即便对自己敬重,也无半点拉拢交易的意思。永宁公只当其人正直,对他更为欣赏的同时,也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多与他接触几分,能学到不少东西,还可免除站队党争的嫌疑。听到父亲这话,君怀琅抬头看向薛晏。就见他坐在马上,一身利落的黑色劲装,正低头看向自己,笑得有两分坏。君怀琅的目光下意识地躲了躲。永宁公要和薛晏说的话已然都说完了,这会儿便径自退到一边,示意君怀琅上前去见礼。君怀琅刚走近,就听到了薛晏带着笑的声音。此时并无外人,世子不必多礼,只当跟我是平辈。他说。语气中藏着两分只有君怀琅才能听得出的调侃,让他耳根一热。这人如今越发胆大,也越来越恶劣了。君怀琅抿了抿嘴唇,在父亲看不到的地方,抬眼瞪了他一眼。就听薛晏又笑了几声。接着,他低下头来,低声问君怀琅:这才几时,怎么这么早就起身了?你一会还要去堤上,哪里撑得住,中午让进宝盯着你多睡半个时辰。君怀琅自然答不上来。他说不出口,自己只是想到薛晏即刻就要动身,心下便迫切地想在他临行之前,再来见他一面罢了。也不是真有什么话说,或有什么要事要做,只是相见他,仅此而已。见君怀琅没说话,薛晏也没再问。只是眼中的笑意愈发深了。没事,什么都不用担心。他微微俯下身,凑近了君怀琅。君怀琅只抬着头,看向他那双剔透的眼。等我回来。薛晏看着他,说道。君怀琅仍旧日日都到堤坝上去。如今,金陵除了仍旧缺钱缺粮,其他的,也算都到了修复的正轨上。城南的灾民营已经修缮得差不多了,君怀琅和沈知府也在想尽办法地给他们找些活做,好让他们换取银钱,购买食物和药品。至于其他的,金陵府如今只有能力每日一顿地在城南供粥,即便动员城中的富商们捐了几次款,也是杯水车薪。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城北破损的堤坝了。想要将堤坝修好,定然不是一月两月之功。要先将破损处暂且堵住,再将河水疏导出去。等清理完毕,规划好方位,还需有足够的人力物力支撑,才能开始修补重建。而这些,也都在君怀琅的部署下井然有序地进行。如今,只需等长安派拨的物资运回来,金陵此番的灾情,就算稳妥地解决了大半了。而从薛晏走的那日起,进宝就一直跟在君怀琅的身侧。不愧是在宫里伺候的公公,无论什么琐事都能做得滴水不漏,还有张能说会道的巧嘴。而君怀琅每天的日程,进宝也严格地按照薛晏的安排,分毫不差地执行。什么时候动身启程,什么时候请他休息,什么时候用饭午睡,进宝都按薛晏在时替君怀琅安排。待到了夜里,无论工程有没有完全收尾,进宝都要提前将君怀琅劝回去休息,其余的,都由他来盯着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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