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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怀琅笑而不语。倒不是他高瞻远瞩,而是前世心意难平,便钻牛角尖似的钻研了许多水利着作。却没想到,前世用来排解痛苦的法子,居然有派上用场的时候。那官员又带着他在工地巡视了一圈,直到暮色夕沉,进宝前来寻他。有外人在,进宝也不会没眼色地冲着君怀琅喊主子。不过旁边的官员一看,来的是广陵王身边的公公,就也不敢多做耽搁。既然广陵王殿下有要事,臣属便不多做打扰了。那官员退到一边,道。堤坝如今万事妥帖,世子殿下大可放心,在府中安心修养便可。君怀琅便同他道了谢,又叮嘱了一番,才跟着进宝一同离开。薛晏可有跟你说,是有什么事?上马车之前,君怀琅还问进宝道。进宝神秘兮兮地不说。进宝冲着他笑,君怀琅也不由自主地跟着笑起来。看进宝这幅模样,他还不懂么?一定是薛晏又寻到了什么事情,要领他去寻开心的。君怀琅不由自主地就想到了薛晏的模样,唇角微微上翘。他上了马车,一路从城北的堤坝,行到了城南的城门口。今日城门边来来往往的人很多,肩挑手提的,看上去都是小贩。这与君怀琅平日里所见的大为不同,让他都不由自主地挑开车帘,多看了几眼。他自然不知道今晚要做什么。薛晏手眼通天,平日里城中大大小小的事,都要过一遍他的耳朵。他今日刚好听闻,城中的百姓和南城门外的流民们一同往官府递了文书,想要在这天夜里办场庆典,全为了庆祝时疫解除。民间的百姓常会有这样的需求,官府早见怪不怪了,只要不是过分的理由,他们都会直接批准。这次也是一样。沈知府没有犹豫,就将南城门边的一条原是住宅的宽阔街道批给他们举办庆典用,恰离城内城外都近,城外的流民也不会奔波得过远。他又调拨了一些兵吏,专门去负责庆典的安全。沈知府和永宁公虽然都知道这事,但并不会跟着一同去凑热闹。倒是听闻此事的薛晏,立马就起了心思。他心道,君怀琅肯定是想凑这热闹的。于是,马车在西城门边停下来时,进宝一打开车帘,就看到了站在外头的薛晏。他今日所乘的马车上并没什么特殊的标志,薛晏也并没坐他的车驾,只让随从的锦衣卫牵了一匹马。跟在他身侧的锦衣卫今日也没有穿飞鱼服,几个人都是便装,看上去不过是跟在富家公子身后的家丁。不等进宝伸手,薛晏便走上前来,把君怀琅扶了下去。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君怀琅下车时,薛晏还从身后托了一把他的腰。君怀琅看向薛晏,就见他一本正经,若无其事。到这里来作什么?君怀琅没跟他计较,问道。去了你就知道了。薛晏低头对他说。接着,他便抬起头来,看向身后的几个锦衣卫。锦衣卫们顿时意会,各自分散去了暗处保护,没再跟在他的身后。只剩个进宝跟着,薛晏侧过头去,对君怀琅说:走吧。二人并肩往城门的方向走去。君怀琅四下打量着。越往前走,周遭便越是热闹。周围人说说笑笑的,像是都从四面八方往这儿来似的。今日莫非是什么日子?君怀琅奇道。不过,南北地区习俗上总有些不同,这他是知道的。有些节庆上的分别,也是正常。故而,君怀琅也并未多想。也幸而时疫处理得及时。他淡笑着对薛晏说道。否则,又要耽误他们过节了。薛晏没说话,只拉着他一路走到了一条街的街口。往旁侧一转,君怀琅便愣住了。一整条街上,张灯结彩,房屋中间拉起了绳,上头挂满了灯盏。满街华灯之下,是来来往往的行人。街道两边尽是摊贩,还有些耍把戏、做杂技的,穿梭在人群之中。不等君怀琅出声,薛晏便微微俯身,在他身侧说道:不会耽误,他们这节,是特意在今天过的。君怀琅诧异地抬头看向他。就见薛晏低声笑了一声,说:因为你救了他们,他们才要过节啊。君怀琅懂了。原来今日是城中的百姓庆祝治愈了疫病啊。他抬眼看向街道。此事街道上人来人往,摩肩接踵。能看出其中的不少人,衣着都有些破旧,想来都是城外的流民。但是这几日,京中的钱粮送到了金陵,一下解了燃眉之急,这些人有了饭吃,还能做工赚钱,如今看上去,虽穿得旧了些,却各个容光焕发的。灯火映在他的眼睛里,忽然让他的眼有些热。君怀琅忽然想起了前世,他在翻阅卷宗的时候,看到那卷上对金陵的描述。时至九月,疫病方止。城内尸殍遍地,哀鸿遍野。前世疫病持续了那么久,也不知今日在这儿庆祝的人中,有多少在前世没有熬过这个夏天。君怀琅看了片刻,面前一片太平热闹,让他眼眶都微微泛起了湿意。他抬头看向薛晏,笑着道:哪里是我救的?分明是你。若不是有薛晏在,即便他重活一世,摸清了背后的主使以及他们的阴谋,在这样的疫病面前,也是束手无策的。薛晏闻言却正色道:就是你救的。他们二人站在街口对视,周遭人来人往,沸沸扬扬,谁也没有注意到这二位华服公子。君怀琅在热闹的人声中,听到了薛晏的声音。是你先救了我。他说。所以你在乎的这些,我都会替你保护好。救了他们的不是我,是你。君怀琅定定地看着他,一时间有些说不出话来。他眼中本就泛起了些泪意,自是不知,灯火映在他眼中,显得他的双眼有多亮,眼神有多温暖。薛晏咬牙,低声骂了一句。紧接着,他拽起君怀琅就走。他走的方向却不是热闹繁盛的大街,而是往旁侧一拐,进了个暗巷。此时夜深了,那暗巷之中连一盏灯都没有,他们一进去,就立刻被黑暗吞没了。到这里来做什么?君怀琅被他拽着走,后知后觉地问道。但紧跟着,他便被薛晏一拽,一把按在了巷中冰冷的墙上。外头的灯火静静地照进来,最后一点光斑,正好落在他们的脚边。薛晏一低头,重重地吻上了他。君怀琅的耳边,是巷外隐约传进来的热闹人声,余光里,一片熙熙攘攘的光,皆来自大街上庆贺的人群。而他面前,沉郁的檀香随着炽热的呼吸,铺面而来。一时间,天旋地转,万物都模糊了声色。君怀琅做不出旁的反应来,只紧紧攥住了薛晏胸前的衣料,被他紧紧压在墙壁和怀抱之间。第111章君怀琅被薛晏放开时, 面色有些发红,喘息也乱了方寸。他喘了几口气,才后知后觉地有些惊慌, 转头往巷口看去。幸好, 外头虽人来人往的,却没人往他们这个方向看一眼, 更没人往这里来。君怀琅松了口气,却后怕了起来。日后在外头,不许再这样乱来了!他一边整理衣袍,拍去衣袍上的尘土,一边压低了声音斥责薛晏道。但因着二人刚吻过的缘故, 他气息喘不匀,斥责的声音也并不眼里。嗯, 知道了。薛晏站在面前低头看他,眉眼间都是笑,答应道。这让人瞧见可如何是好?君怀琅接着道。你也太莽撞了些,怎么偏在大街上就忍不住他说一声,薛晏便跟着应一声, 乖巧过头了, 反倒像是在逗着他玩似的。君怀琅察觉到了,抬头看向薛晏。薛晏这才站直,一本正经的样子。我一直注意着外头的动静。他正色道。你这么招人的模样,我怎么可能给别人看?君怀琅更气结了。他虽能言善辩,但在这种事上向来说不过薛晏。他横了薛晏一眼,整理好衣袍,便率先走了出去。即便人家没看到,这两人一同从暗巷里出来, 也很说不过去啊!君怀琅的耳根都是红的,僵硬地走出了巷子。不过这街上热闹极了,众人来来往往的,也并没注意到他们。君怀琅走在前头,薛晏就跟在他身后半步的位置。君怀琅并无意跟他置气,但方才吻得激烈,这人又这般恶劣,他此时便有些拉不下脸,再回头去跟他同行。二人便就这样一前一后地走在街上。这条街上今日人来人往的,尤其热闹。路边上摆摊卖小物件的、耍杂技的、卖灯的,还有飘着香气和炊烟的吃食摊子,喧喧嚷嚷地挨在一起,五花八门。君怀琅四下看着,也觉得稀奇。就在这时,一串红彤彤的冰糖葫芦横在了君怀琅的面前。那糖葫芦裹着薄薄的一层糖衣,晶莹又鲜艳,瞧上去馋人得很。他抬头,就见薛晏跟在他身后,手里握着那串糖葫芦。喏。薛晏说。赔你的。君怀琅不接,他就一直将那糖葫芦举在那儿,跟着他。君怀琅只得抬手将那串糖葫芦抽走了。下不为例。他小声道。薛晏低声一笑,紧跟着便追上了那半步的距离,挨着君怀琅走在了他旁边。君怀琅咬了一口糖葫芦。这小食虽然常见,但君怀琅几乎从小到大都没吃过。他从小要学的就多,每日都需见许多先生。除了要出府应酬之外,他很少出门,更没怎么在大街上闲逛过。更何况,府内有各式各样的糕点零食,也不必他们去外头,吃这等路边上卖的小物。他小时候见得少,只会偶尔好奇,等年岁大了,更不会特意去路边上买这类孩子吃的物事。故而此物虽是寻常,在君怀琅这儿,却是稀奇得很。他一口咬下去,泛黄的晶莹糖衣在唇齿间碎开,裹挟着山楂酸甜的汁水,顿时,一股酸甜在他唇齿间弥漫开来。君怀琅的眉头都不由得舒展开了。好吃?旁边的薛晏觑着他的反应。君怀琅点了点头,眼都不由自主地眯了起来,也没注意到,自己唇边挂了一小块糖。薛晏抬手替他将糖渣取了下来,低声笑道:怎么跟没吃过似的。君怀琅笑着点头道:确实没怎么吃过。薛晏笑道:怎么,国公爷还管你这个呢?君怀琅噗嗤笑出了声,同他开玩笑道:是啊,那可如何是好?薛晏顺着他的话,正色道:那以后我偷偷买给你吃,我有经验得很。君怀琅被他逗得直笑:你有什么经验?他自然不知道,薛晏说自己有经验,确实不是假话。他在燕地的军营里长大,按着军营中的规矩,平日里是不能随便出入的。偶尔出一次营,正好碰见集市上的小贩卖糖葫芦。一整扎的稻草上,插满了鲜红欲滴的红果,燕地天寒,冬日里卖的糖葫芦冻得结结实实,咬起来直凉牙。但燕地的军营里根本没有零食,那种酸甜多汁的味道,小时候的薛晏尝过一次,便忘不了了。再后来,他在军营中挨了打,受了伤,就会偷偷翻墙出去,给自己买串糖葫芦,再翻回来。燕云寒冷的深夜里,一串冻得硬邦邦的糖葫芦,就是薛晏唯一的止痛药。故而这酸甜味虽说平庸至极,对于薛晏来说,却是印在灵魂里的甜味。薛晏听到君怀琅问,低低一笑,只说道:这你就别管了,反正以后,少不了你的糖葫芦吃。君怀琅笑着直点头,还将手里的糖葫芦递到薛晏面前:那我便先谢过你。口头谢没什么诚意,不如分你一口?他将糖葫芦递过去时,才发现上头的那颗,是自己咬了一半的。他便连忙要将手收回去。但他的手却被按住了。薛晏抬手,一把握住了他想要收回的手,将糖葫芦拽了回来。紧跟着,他便将最上头的那半颗吃进了嘴里。哎君怀琅拦他不住,只得眼睁睁看他将那颗被自己咬掉了一半的红果吃下。薛晏笑着放开了他。果然。他说。比燕云的好吃些。进宝知道,身为下人,向来要有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自觉。比如之前,他主子拉着世子殿下不知道到哪个角落里卿卿我我去了,他就要站在川流不息的人堆里,眼观四路耳听八方,等着他主子重新回来。再比如刚才,他家主子挤过人堆,跑到路边给世子殿下买了串糖葫芦,二人有说有笑的,世子殿下还将糖葫芦喂给主子吃,他便眼观鼻鼻观心,权作自己是个什么都看不见的瞎子。再比如现在,到了用到他的时候了。说起来,今日集会办得热闹,还全是他一手策划的。金陵的百姓向府衙报备,要在夜里搞庆祝活动,但百姓们手里没钱,金陵府衙也紧巴巴的,活动自然办不了多热闹。进宝跟薛晏一提,薛晏立马让他自己去拨钱,看着安排。进宝知道,他家主子说的看着安排,那就是往热闹里办的意思。毕竟他主子还要带着世子殿下去逛街不是?反正他主子有的是钱,进宝也不心疼。故而街上今日的彩带花灯,全是进宝一手安排的,就连街道上的小商贩、耍杂技的,都是进宝按着报备的摊位单子,以薛晏的名义,给他们不计利息地贷了进货的补贴。也正因为此,今日这庆典才能办得如此热闹。但进宝不知道,到头来苦的还是自己。江南本就小玩意多,世子殿下又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公子哥,故而看什么都新鲜。不过他虽四下里看着,却只挑几个买,至于其他的,进宝就要看自家主子眼色行事了。他主子没回头,那就说明世子殿下没多喜欢。他主子若是回头瞥他一眼,进宝就懂了,要自己上前去问摊主,前头那位公子都看过哪几样东西,全都包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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