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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爷一把将人拉倒胸口:“在跳交谊舞?”

沈惜言有些气喘吁吁地点点头:“只可惜缺了一位舞伴,九爷会跳吗?”

“不会。”这回答显而易见。

“那你想不想学?我可以教你。”

看着沈惜言额角的汗珠和红扑扑的脸蛋,赵万钧喉结上下滚动,“嗯”了一声。

沈惜言是开玩笑的,他知道九爷不待见跳洋舞,所以压根没想到九爷居然就这么答应了。

“你真想学呀?”

赵万钧勾勾唇角:“你教,我就想学。”

即便神通广大如九爷,也有需要他教的事!沈惜言这么一想,差点儿得意地笑出声来。

他一双晶晶然的桃花眼笑成两弯月牙,清了嗓子故意粗声粗气道:“我可是很严格的,比我的交谊舞老师还要严格,学不好就要挨罚的那种。”

眼前的小家伙打的是什么心思,赵九爷洞若观火,门儿清,他俯身在沈惜言耳畔低语:“任凭沈先生责罚。”

然后往沈惜言手中塞了一个冷冷硬硬的东西:“先生还可以拿它把我逮起来。”

沈惜言低头一看,吓了老大一跳,赵万钧给他的居然是一把小手枪。

他扔火球似地立刻塞回赵万钧手里,摆手道:“不行不行,这种东西我用肯定不来的。”

“没事,这种德产撸子口径小,后坐力不强,只要不连发,连女人都能驾驭住。”九爷说着捏捏沈惜言修长白皙的手,“我看你手劲儿还挺大的,手腕也稳,先学学上膛,赶明儿我带你上校场练枪法。”

赵万钧说完直接在沈惜言面前拉开枪栓,扣动扳机。

沈惜言吓得一把捂住耳朵,眼睛也闭紧了,可半天都没听到枪响。他缓缓睁开眼,看到九爷正一脸笑意地看着他。

“老二说得对,你爸是怎么放心把你一人往北平扔的?”

沈惜言这才反应过来,这枪还没装子弹。

得知被九爷骗了,他有点不高兴地抚着心口,闷闷道:“我爸从来就不管我,再说了,我已经长大了。”

“长大还怕拿枪?”赵万钧把枪放到沈惜言手上,“先拿着,没事儿拉拉栓,跟它熟悉熟悉,用惯就知道它的好了。”

*

这是沈惜言来少帅府上吃的第一顿,按九爷吩咐,席婶张罗了一大桌子菜,其中有一道是武昌鱼,九爷专门叮嘱要好好烹饪的。

入座的时候,沈惜言由于心神不宁,杵在旁边一时没拿准坐哪儿,他知道九爷常常恪守古训,按老一派的规矩,非亲非故的客人不能坐在首席边上。

赵万钧拍拍身边的椅子:“过来小家伙,坐这儿。”

偌大的餐桌就坐了两个人,沈惜言和九爷胳膊碰胳膊,挨得很近,连说话都像在耳语,乍一看上去亲昵得很。九爷是故意把沈惜言的凳子拉到跟前的。

九爷夹了一块鱼,剔好刺放进沈惜言碗里。

“这是你送我的鱼,尝尝。”

“多谢九爷,也自己来就好了。”沈惜言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咬了一口咸香的鱼肉,连味道都没来得及品,就低着头光扒拉大米饭去了。

赵万钧给他盛了莲藕碗汤:“慢点儿吃,别噎着了。”

席贵和席婶站在一旁面面相觑,他们还从没见过自家爷这般体贴入微地伺候人吃饭,就跟带小孩儿似的,可那眼中的宠溺和无奈却又不像真的对待一个孩子。

这是沈惜言和九爷吃的第一顿正经八百的饭,沈惜言盼这天盼了好久了,然而他压根没心思吃,整个人坐立不安,究其原因,还要怪那把巴掌大的撸子。

身上揣把枪就跟揣了颗雷一样,他可是亲眼见过人挨枪子儿的,一枪便血肉横飞,能不害怕吗?

他总觉得一不留神那枪就会走火,尽管里边没装子弹。

赵万钧用筷子敲了敲桌面,提醒道:“汤,漏了。”

沈惜言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拿着勺,把汤全喂给了桌子,席婶见状,忙上来替他把桌子擦干净,然而没过一会儿,他的注意力又集中到了口袋里的那把枪上。

赵万钧叹了口气,故意板起脸道:“再不好好吃饭,我就喂你了。”

说着还作势要拿走沈惜言的筷子。

这招果然管用,沈惜言脸一红,立刻认真吃起饭来。

赵九爷拿沈惜言就跟捏蛇七寸似的,一捏一个准,时至今日还从没失过手。一顿午饭下来,他只字未提送沈惜言回严公馆的事,沈惜言自己也忘了,他现在心里念的都是怀里那把德产撸子。

最后,他还是忍不住支吾道:“九爷,要不,要不我还是把枪还你吧。”

赵万钧没答应:“以后又遇上昨天那事怎么办?”

“不要紧的,反正有九爷来救我。”

见沈惜言如此依赖自己,赵万钧心中自然受用,可小家伙太单纯了也不是个好事儿,除非他能把沈惜言团巴团巴塞兜里,上哪儿都捧在手心。

“昨天要不是青鸢听见风声来给我报信,你猜猜你现在还在哪儿?”

沈惜言脸色一变:“是青鸢?”

他只道是九爷手眼通天,没想到居然是香园唱戏的青鸢帮了他,他咽了一小口唾沫,忽觉一阵后怕。

有钱的异客容易遭人惦记,尤其是沈惜言这种没入世的富家少爷,不过,赵万钧也不想总仗着懂得多去吓唬人。见沈惜言不再提还枪的事,赵万钧从口袋拿出两张纸摆在他面前。

沈惜言定睛一看,竟是两张崭新的电影票,地点在六国饭店。

“你那日说爱看电影,今儿正好放映,晚上带你去看。”<

第32章

六国饭店坐落在东交民巷,是北平最为高耸的洋楼,四层楼高的纯西式建筑豪华气派,出入以洋人和政要为主,除了有些阔太太穿着旗袍,几乎连一点本土化的影子都瞧不到,往来宾客多是昂首阔步、端庄优雅、摩登前卫,与一路而来的嬉闹市井大相径庭。

北平是座靠嗓子营生的城,稍一开腔便是喊破九重天的架势,自打来到北平,沈惜言已经好久没见过人多却幽静的地方了。

他心中不免惊讶,既惊讶于北平也有这样的新世界,也惊讶于不太接受西方文化的九爷,居然也会带他来这种地方。

赵万钧甫一下车,就有个身着西装的男子笑吟吟地上来迎接。

“少帅您来了,经理这两日去了上海,不能赶回来亲自接待,我是经理特派的接待员,姓金,专门为您服务。”

金接待说这话的时候手心微微冒汗,察言和观色一样都不敢马虎。他在这儿上班多年,经历过六国饭店的几度变迁,大人物也见多了,可赵九爷实在非比常人,这饭店虽说是洋人开的不假,可住在里边一半的客人都要倚仗九爷打通各路关系。经理说了,九爷是最尊贵的客人,要是让九爷不舒坦了,他这班也甭上了。

“替我跟你们经理带句好。”

“是,保证给您带到。”

赵万钧挡住车顶,弯腰把沈惜言从车里牵了出来。

金接待早知道还有位沈先生同行,不成想这沈先生竟是少年人模样,他双手叠在身前,恭敬道:“沈先生您好,为您服务是我的荣幸。”

沈惜言抬头看了眼面前高大的欧式建筑,称了句“不错”,然后从兜里掏出一块大洋塞到金接待手上,金接待收下钱,忙说谢谢。

赵万钧却不悦道:“还回去,钱都记我账上,不用他给。”

金接待一听立马尴尬了起来,刚揣进兜里的钱跟着了大火似的烫,他正要还钱救火呢,被沈惜言制止住了。

沈惜言转而对着九爷“噗嗤”一声笑道:“你干嘛呀,这是tip,翻译成中文就是小费,专门给餐厅服务生的。”

“又是你从外国学来的洋规矩?”

沈惜言认真点了头。

“成,都听你的。”赵万钧说着也掏出一枚大洋,直接扔进了金接待的衣兜,不偏不倚和沈惜言那枚撞到了一块儿。

随着“叮”一声脆响,金接待员身上彻底一沉,像驮了两个千斤担。他听闻这位沈先生是外地来的,以前没人在四九城见过,瞧着小小年纪,竟有能耐同九爷大讲规矩,他实在摸不透九爷和沈惜言之间的气氛,也不知九爷说的是正话还是反话,只得在心里头犯嘀咕。

见自己这么轻易就让九爷接受了小费文化,沈惜言心中不免得意,正高兴着,看到不远处有个卖花女在路边徘徊,便让九爷等他一下,过去买了支玫瑰,回来发现接待员不见了。

“方才那人呢?”

“我嫌碍事儿,打发走了。”

沈惜言“噢”了一声,也没细想人家到底碍着什么事了,他拈着玫瑰嗅了嗅,心满意足地插在了口袋里。

大堂顶上的水晶大灯影影绰绰,照得沈惜言脸颊花瓣相映红,此景动心,赵万钧调侃:“小东西,你倒是走哪儿都不忘你的花,指不定你上辈子是栽在我门前的一朵小玫瑰。”

“为何是栽在九爷门前?”

赵万钧笑而不语,这玫瑰必须得栽他门口,否则他上哪儿摘回家去?

沈惜言垂首抚摸了一下花瓣:“我以前也不是走哪儿都想着的,可自从来了北平就越发离不开了,若是身上没有,总像缺了什么。”

沈惜言说这话的时候,长卷的睫毛正巧在眼睑下落了片阴影,那模样怪惹人疼的。

赵万钧总觉得他缺的可能不是花,而是飘萍异地的安全感,但小家伙好面子,这种话千万不能当面直说,不然一准会红着脸跟他顶嘴。

这要搁以前,赵万钧铁定不会结交爱拈花摘草的男人,唯有沈惜言为他破了先例——沈惜言爱花儿,他便也爱,只不过他爱的是沈惜言这朵金贵又带着小刺的花儿。

他大手揉了揉沈惜言的小卷发,笑道:“你这玫瑰的作用快跟我的枪一样了。”

沈惜言不以为然地反驳:“枪是杀人用的,玫瑰是罗曼蒂克,怎会一样呢?”

沈惜言嘴里突然蹦出四个洋字,九爷没听明白,正在这时,大厅迎面而来一个身着礼服、手握白色手杖的金发男子。此人是一家法国银行的副行长,名叫理查德,到访北平两个多月,一直在六国饭店下榻。

见到赵万钧,理查德瓦蓝色的眼睛里登时充满惊喜,他风度翩翩地与赵万钧握手,先用蹩脚的中文说了句“赵长官好”,然后叽哩哇啦说了一串法语,问的是赵长官今日来六国饭店做什么、有没有空闲。

没等赵万钧有所反应,沈惜言抢着用法语回答:“赵长官是过来看电影的。”

听沈惜言这么一说,理查德想起中午听闻影厅那边的人谈论今天原本是闭厅休整的日子,但上面下了紧急通知,说有位长官要来看电影,晚上的售票放映一切照常进行,务必为长官提供最好的观影服务。

他问沈惜言:“先生你是?”

来这里的大人物大多会带翻译一道,他一开始还以为这个年轻人是赵长官的新翻译,现在又觉得不太像。

“我是赵长官的翻译员。”沈惜言说罢冲九爷眨了眨眼。

赵万钧压根不知沈惜言在说什么,却也并未阻止,由他去了。小家伙爱玩,就让他玩玩吧,反正这个理查德为了在北平设分行的事正处处巴结他,既然要巴结,就先把他的人哄高兴了再说。

沈惜言眉飞色舞地用法语跟理查德讲了好几句,片刻交谈后,理查德微笑着对赵万钧说了句中文的“回见”,待赵万钧点头回应,才拿着手杖往楼下走去。

“你跟他说了什么?”

“他说他想邀请你去楼顶的宴会厅喝一杯酒,有些选址的想法希望与你交流,不知你方便与否,我就跟他说,我是赵长官的翻译员,赵长官呢,今天是来看电影的,若有事情相商,还请择日再议。”

赵万钧笑了一声:“哪有翻译员只顾自个儿嘚吧,把长官晾在一边?”

沈惜言这才突然意识到,那位理查德副行长的问题全被他越俎代庖替九爷回答了,难怪理查德看他的眼神总有些古怪和怀疑。

他一拍脑门:“哎呀,我给忘了。”

“忘就忘了吧,谁叫我的小翻译官如此脱俗呢。”赵万钧大手从后面托住沈惜言的细腰,顺势揽着他往前走。

被九爷这么一夸二捧三抬举,沈惜言走路都飘飘然了起来,他趁机给九爷说起了他在国外和外国人交谈时由于中西文化差异发生的各色趣闻,讲得那叫一个抑扬顿挫。

赵万钧也不打断,饶有兴致地侧耳听着,时不时露出或惊讶、或赞赏的表情,给足了小孩儿面子,等他嘚瑟完了才问:“你留美回来,怎么连法语也会?”

“我在法兰西呆过半年,我还会意语和一点儿德语呢。”

“没想到你小小年纪,还是个语言全才。”

沈惜言最不爱听赵万钧说他小了,他立马反驳道:“我十九岁,不小了。”

第33章

影厅为他们安排了最舒适的观影座,四周安置好消暑用的冰块,人一坐下去,再嘬两口冰镇果汁儿,浑身都舒坦了。

今日观影的人不算多,来的人里也只有沈惜言和赵九爷在认真看电影,其余的人都在黑灯瞎火里偷偷看他俩。

九爷来英国人办的六国饭店看西洋电影,这可是开天辟地头一遭,同行之人既非官员政要,也非女人,而是个看上去不到二十岁的小孩。不过他们中不少已有耳闻,说赵家的少帅身边最近多了个人,还是个半大小子。

那些人没想错,赵九爷的确不喜欢六国饭店,也对看电影无甚兴趣,可小少爷点名说了喜欢电影,那就必须得看,不仅要看,还要看得满意才行。

然而普通影厅的环境实在太差,由于电影刚传入北平没几年,又和京戏一样都是演出来的,老百姓们都理所当然把电影院当成嗑瓜子聊天的戏院,更有泼皮投掷物品大声喧哗,打架互殴也是常有的事,他怕万一吓着从外国回来的小少爷,得不偿失,倒不如跟洋人一块看电影省事,反正沈惜言也喜爱西洋文化。

几尺宽的白色大幕布上,放映的是由混血影星陆凤眠主演的《多情恨》,讲述了一个富家小姐落难成风尘女子,饱尝人世辛酸,却爱上自己杀父仇人的故事。影片的结尾,女主人公望着乘载那人远去重洋的轮船,万念俱灰,而后纵身一跃,跌入夕阳下的滚滚余波之中。从此,前尘过往都化作东逝水,她在情与恨中结束了颠沛流离花开即谢的一生。

“不值当,太不值当了,那纪如烟生得如此明丽动人,又惊才绝艳,多少优秀的男子为她痴狂,她又何必一生只钟情于一人,非得在一棵歪脖树上吊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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