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阳光灿烂（二）(1 / 1)

乔帅在重症病房呆了一个多星期才转到普通病房。乔伊也就一个多星期没去上学，虽然呆在医院也没多少事儿做，可要是不闻不问，早晚会被唾沫星子淹死。去重症病房探病的时候，乔帅告诉了乔伊存折的密码。短短的一个星期，就差不多用了存折上一大半的钱。在这里，生命显得异常珍贵，似乎都是按秒来计算价钱的。一个多星期没睡好觉，乔伊坐在医院走廊的椅子上打盹，忽然被人推了一把。她惊醒过来，却见一个中年妇女坐在轮椅上，脑袋歪着，咧着嘴对着她笑。并不是认识的人，乔伊顿时警惕起来，抓紧了手上的包，往旁边让了让。那个中年妇女仍然指着乔伊，痴痴地笑着，嘴里含糊不清地念着什么。就在乔伊考虑要不要离开的时候，一个年轻的护士走过来，推着轮椅将她带回病房，不时弯下腰对她说着什么，那妇女仍然痴痴地笑，哈喇子流到脖子上。乔伊这才明白，这中年妇女有些神经不正，可能是受了什么强烈的刺激。病房里传来咳嗽声，乔伊揉了揉眼睛，紧紧抓着放有存折的包进了病房。乔帅睡醒了，床头柜子上还放着半杯水，背面上有一小块潮湿的痕迹，估计是刚才喝水呛住了。见乔伊进来，乔帅也没开口，又躺下闭上了眼睛，不时地动动身子。乔伊知道他是睡得久了，身子难受，便拿了护士给她的小垫子，掖在他身下，还帮他捏了捏睡久了的腰。乔帅仍旧什么话也不说，倒是享受地理所当然。到了下午四五点的时候，乔尔过来换人，乔伊才得以回家洗个澡。乔帅从重症病房出来后，他的牌友们也就回了家。医院这边，姐弟俩轮流看着，防止医生和护士要找家属。乔伊赶紧回家洗了个澡，然后又做了些晚饭，用保温饭盒带到医院来。医院的饭菜要给钱，而且口味不是很好，乔帅吃得不习惯。除了乔帅，这个病房里躺着的，差不多都是上了年纪的人，一股子的老年人的味道。乔帅一点一点喝着乔伊煮得稀烂的薏米粥，肚子难受得很，现在基本上吃东西都很难受了，勉强喝点粥。乔尔也在一旁吃着乔伊给他单独做的饭菜，本来也准备给他带粥的，但念及乔尔还在长身体，不能把他也累垮了。“姐，你吃过了吗”乔尔狼吞虎咽了会儿，见乔伊没带自己的那份饭菜，便将饭盒子推过去。“我在家吃了过来的。你赶紧吃完，等我把碗筷洗了再带回家。我用电饭煲预约煮粥，你明天再带些薏米粥来，自己也喝点。”最近压力比较大，乔伊根本没胃口吃饭，人也清瘦了。乔尔吞着饭，心里很不好受。虽然他也跟学校请了假，想要照顾乔帅，可是乔伊只有回家做饭和洗澡的时候让他在这边看着。只要乔伊在这边，她就会把乔尔赶回家，让他回家休息，生怕他累着。虽然百般不愿，但乔尔不想让乔伊还要为他分心，只好在家里收拾收拾，学着做些饭菜，帮乔伊分担。乔尔吃完饭，乔伊就把他赶回家了，留了一个还装着粥的保温盒饭在这边。乔帅的情况很不好，吃饭也得格外注意，只能吃些煮得糜烂的东西，还得注意少食多餐，不能增加身体负担。吃完饭，乔伊又帮着乔帅翻了个身。时间还不算太晚，窗外的云层贴着夕阳，金橘色的光照着整个城镇。乔伊望着窗外，再望望病房内，倒也觉得这景色十分贴切。乔伊还在收拾着杂乱的东西，护士长就趁吃晚饭的空过来看了一下，还给乔伊带了一盒高能量的巧克力。曾拒绝过很多次，没拒绝得了，乔伊就照例收下了，知道也是别人的一番好意。乔帅躺在床上，身上总萦绕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味道，乔伊还在想，是不是人临死前都会有这种气味。护士长看了眼躺在病床上，小声哼唧的乔帅，将乔伊喊出去说话了。“你还是把他带回家吧，已经基本没救了，现在在医院住着，也是纯粹的浪费钱。”护士长记着叮嘱，小心翼翼地使用措词。乔伊没说话，护士长见她不理睬的样子，觉得自己是多管闲事了，有些不悦，转身离开了。他赚的钱，一分不少地全用在他身上。乔伊仍然记得，初二出事儿的那天，乔帅打在她身上，自己说过，他到死都不会放过姐弟俩。当时，乔帅的回答是，养儿防老，天经地义。对，子女孝敬父母，天经地义。所以，乔帅赚的钱，乔伊会一分不少地全都用在他身上，丝毫不占他任何一点。就算是亲人，也要把这账算明白。但若，不是那个陌生的奇怪男子来找乔伊，她会一直让乔帅呆在医院，直到他死。晚上，乔伊躺在走廊里的椅子上休息，突然一个不认识的医生来找她。一开始，乔伊还以为他找错人了。“小姑娘，回去吧，不值得。”乔伊劳累过度，好一会儿才坐起来，揉着肩膀，愣愣地说：“你，是在跟我说话”本来准备用敬语“您”，但是见那人也不过二十五六岁，年轻得很，不似很有资历的医生。而且，那人的衣着很是古早，言谈举止也有点端着，身上似有若无萦绕着苦涩的药草味。虽然他就站在乔伊面前，但乔伊觉得两人之间横跨着久远的时间层，像是不同时代的人。那人一手摸着下巴，一手背在身后，眯着眼睛又说了句：“你爸是自己放弃的，回去吧。”“你什么意思”突然冒出来一个陌生人，唧唧歪歪说了一大堆，还装出很懂的样子，这让乔伊十分不爽。退一万步说，就算这人是好心，但那也是乔伊的家事，还轮不到他一个外人插手，在这里咸吃萝卜淡操心。察觉到乔伊的不友善，那人自嘲地笑笑，而后解释了一番。“我是说，你爸，乔帅，是自己放弃治疗的。这病很早就查出来了，差不多三年了。那时情况还算良好，要是抓紧治疗的，有很大的可能康复。可你爸，他自己放弃了。而且，后来变本加厉酗酒，再加上后期胡乱使用止疼药，所以才会坏到这种地步。没救了，回去吧，已经扩散了，他早就不想活了。”这人说的神乎神乎的，更主要的是，乔伊根本不认识这个人，而且他也绝对不是乔帅的医生，可他却晓得乔帅的一些习性，还能指出他的病情。“那跟你有什么关系”乔伊没仔细思考他的话，太疲惫了，完全丧失了思考的能力，只知道眼前的这个人，令她无比厌恶。那人显然没料到乔伊会不领情，甚至对他说话口气很冲。他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也不见尴尬，只是惋惜地摇着头离开了。乔伊在椅子上又坐了会儿，而后去走廊尽头那狭小肮脏的洗手间洗了把脸，才稍稍有了些思考的意识。她琢磨着那人的话，越琢磨越觉得那人不像是开玩笑的，瞎扯对他也没什么好处。她冲出洗手间，望着走廊，除了在椅子上、地上过夜的家属，早就不见了那人的身影，刚才发生的一切，好似一场梦，让乔伊无法判断它的真实性。想了会儿，她决定亲自问问乔帅，问问他到底为了什么。已是半夜，可病房里却无时间观念。上夜班的护士一个病房一个病房地打卡，隔壁那个老爷爷也支起身子，按点儿吃着老伴儿做的饭菜。乔帅也醒了，睁大着眼睛，望着天花板，不知道在想着什么。见乔伊进来了，眼睛转了下，也没有任何表示。乔伊帮他翻了个身，将垫子掖在另一边的腰下。“这病多久了”片刻之后，乔伊还是忍不住问道。乔帅眨巴着眼睛，透露着些孩子气，而后略显调皮地说道：“快三年了，08年查出来的，汶川大地震之前发现的。”这个时间，乔帅永远都不会忘记。乔伊难以置信地望着他，这么久了，可是他什么也不说，而且，还继续喝酒，糟蹋自己的身体。“为什么”乔伊声音都抖得变声了，三个字吐出来，调子都不准了。乔帅低着眉，缓慢地深深呼了口气。太疼了，肚子里像是有一窝蛇在里面咬着一样，疼得他大气都不敢喘。“哪有为什么，就是不想治疗了呗。像我这种人，活着有什么意思还不如早点死了好。”乔伊眼睛都睁大了，根本没法儿想象乔帅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在她眼里，乔帅极不负责，也不怎么管家，偶尔给点钱给姐弟俩，出去玩消失就是一两个月。他竟然还说，活着有什么意思这是一个四十几的成年男人该说的话吗气得浑身发抖，眼睛瞪得滚圆，可碍于这里是医院，乔伊只能死死忍耐着。乔帅见她不再说话，又闭上眼睛睡觉了，疼得难受，若是能睡着的话，就会稍微舒服一点。乔伊帮他掖好被子，出去了。深夜的街道，也是灯火通明。街道两边古色古香的路灯，明明晃晃，一排整整齐齐，从旁边望去，像是悬在半空的火蛇。乔伊走了会儿，腿抖得厉害，一个没注意跌在了地上，下巴磕了地，疼得她眼泪都流了出来。她慢慢挪着身子，依到一个路灯杆上。望着空无一人的街道，乔伊忽然暴怒地捏紧拳头砸起地来。一下一下，砸得那么用力，然丝毫不觉疼痛。一边砸一边吼，心脏痛得皱缩，跟个疯子一样，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操他妈的老混蛋，乔帅的心里，当真从未有过他们姐弟俩夜晚的天，也是晴朗的，明天似乎又是天气很好的一天。全世界都似在放晴，就她一个人的天空在下雨。，，；手机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