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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这话说的一派天真,在太过惊讶中觉得不可思议又感新鲜。

说罢,她又瞬间清醒了过来,战战兢兢去看陈春日脸色,生怕某位讲究尊师重道的小师叔,会脸色铁青恨不得现在就掐死她这个,在未来胆敢造次的小弟子。

可陈春日的面色并没有很难看,带浅枝先还惶恐被他发现,只敢用余光瞅了一眼。等看清他的神色是难得平易近人,她就盯着他的面孔细瞧。

定睛看后,她看出了他眼里的探究。

听他竟能认真地回复道:“是,确实是你。”

镜中的带浅枝的寝衣简直松松垮垮的快要从肩头滑落,陈春日几乎是目不斜视的帮她拉起衣领。

带浅枝看见镜中的她动了动嘴唇,却不知道在说什么,只好斗胆问向陈春日:“小师叔,她在说什么呀。”

陈春日会认唇语,便一字一字认出来:“她……你说‘我的手太凉了’。”

带浅枝不经朝陈春日持镜的手背看了一眼,小师叔那修长且骨节分明的手指真的很凉吗?什么时候寻得良机,她能好好摸上一摸?

镜中的陈春日只是听着,也不见他说话,仍是专心在一一替带浅枝把寝衣整理好。于是镜中的姑娘更加的放肆了,她把的鼻尖抵在了他的鼻尖上,用柔软的嘴唇贴着他,又轻快地说了一句短句。

看得青铜镜外的带浅枝,那叫一个干着急,“小师叔,小师叔。她她,我是我又说了什么啊。”

她特别想知道。

“你说,‘可你不在意……’”

话说到一半,陈春日意外的一顿,良久的沉默了,只因他看见镜中的自己微微别过了眼去,耳根子处似乎竟有一丝可疑的浅浅红晕。

他当然认出了后半句带浅枝在说什么,她说的是——“因为田想耕牛了。”

陈春日不懂,为何这般莫名其妙的一句话,能使得他出现如此诡异的反应。

她是给他施术下毒了吗?

而镜中的他,肯定是与此时的他不同,是能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这句话是带浅枝说的,她肯定知道是在说些什么,特别指的是什么。身为府中小师叔的陈春日,没打算开口去问师侄。

应该不是什么好话。

一同观青铜镜的带浅枝,没关注到镜中某人罕见的耳红,只是十分好奇自己究竟说了些什么,搞得陈春日不愿告诉她。

莫非是什么大逆不道的浑话?所以小师叔才免开尊口,怕污了他的嘴?

但镜中的他,在听了以后也没什么反应啊。

带浅枝心中叹气,她给陈春日又多贴上了一个讳莫如深,反复无常的标签。

此时,犹如死寂的墓穴的深处发出阵阵闷响,像是有人在敲击着什么,地面连带着一震。

带浅枝有点怕,不由往陈春日身边靠了靠,好在这次小师叔没有嫌弃她的血腥气。

“小师叔,是有人来救我们了吗?”外面山石塌落,肯定得把石块清开,才能有路出去。

陈春日拂袖收了青铜镜,一本正经的说道:“不是。这是撞棺的声音。”

“撞棺?什么是撞棺?”带浅枝做了好奇宝宝。

陈春日笑了:“就是棺材的东西想要出来,不停地在那撞。”

听陈春日笑着能在一堆尸体边上,说出如此可怕的真相来,带浅枝恨不得立马躲到他的身后去,万事靠他顶在前面。

好在陈春日也是这么想的,当他正要交代带浅枝给他老老实实地待到身后去之时。

又听得某个咔嚓一声脆响,她脚下的地面竟在刹那间化作齑粉般,承受不住她的重量,豁然破出了一个大洞。

陈春日当即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带浅枝的胳膊。

完全是千钧一发的事情,带浅枝流下了冷汗,小心翼翼地望了一眼她的下面。大洞的下面是深不见底的漆黑,也不知道底部藏有什么。

她想如果她掉下去了,会不会直接摔成一滩烂泥。

幸好有小师叔拉着她。想到此处,带浅枝竟还能笑出来。

那个沉重的声音并没有消失,还在由远及近且越来越重,陈春日耳朵里是愈发隆隆清晰。

危急关头,命悬一线。陈春日见她居然还在那里笑。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你知不知道很危险,还在笑。”陈春日训斥道,却也不忘去拿道袍里的黄符纸,想办法先把带浅枝给弄到安全的地面上。

带浅枝在陷入生死困境时,反倒心思简单了起来,她把两只手臂都够向他,直言不讳道:“可小师叔能一把拉住我,我心里开心呀。”

陈春日不知道她的小脑袋瓜子里装的究竟是什么,恨不得敲上几下子。敲得聪明些,好叫她以后,不要对人对事都稀里糊涂,傻乎乎的。

带浅枝仰头眼瞅着,在那不大明亮的洞口破处,光影中有个黑影晃动,一张看不清面目的东西,正抬直了手臂朝陈春日扑来。

“小师叔小心!”

只见陈春日用摸着的那张黄符纸,当即画符施诀,送了带浅枝上来。他没有用符纸袭向怪物,而是硬生生受了那妖魔一样的东西一掌。

眼见他被击飞连退了三步,双脚落地的带浅枝心慌下急忙上前。

陈春日咬牙,却是毫不犹疑地一把挥开了她:“危险,你走开。”

带浅枝这才抬眼看清四周状况,在这间不大的陵墓内室中,涌出了几个浑身绿毛的怪物。那些怪物的四肢全是白骨嶙峋袒露在外,着实吓人。

好家伙这是赵家人的祖宗,全都尸变了啊。

陈春日直接当机立断,掏出符咒迎向那几具绿毛红眼的僵尸。

尸变的僵尸们齐齐而上咆哮着乱蹦,极大的力量震荡成一片巨响,把如同鹰爪般的白骨手臂,刺向面无惧色的陈春日胸膛血肉里。

看得带浅枝脑子轰然一炸。

“带浅枝。”

无暇稳如山岳不动的声音,在这险象环生的时刻响起。

无暇是想提醒她,他能帮忙。

带浅枝衣袖下的手死死攥成拳,说道:“无暇,小师叔可以的。我们再等等。”

无暇是她的外挂,当在一场游戏中玩家使用了外挂后,势必会给她招来不小的麻烦。

算了,他可以,我不可以。

带浅枝如同是发狠般豁出去了,手上的力道反倒一松,她连连吸气,平复心情后阖眸呢喃道:“剑啊,此即出鞘之刻。”

再睁眼时,本该密闭的山体陵寝中竟吹来了清风,渐渐的清风变大。一股雄浑的浩然剑意,正在裹挟着风势遇风而起。

远在万里之外的昆吾山顶,顿时云海翻涌如浪,仙鹤齐鸣如钟鼓同响。

全新月城能出动的侍卫都出动了,都在搜寻带浅枝的下落。明知道是元又缺的诡计,可殷神扬只差把附近连同镇子全都翻倒过来找了,却连人影也找不到。

情急之下,他豁然想到些什么,急于向高积秀求证:“我记得赵氏家族的陵寝,好像就在附近。”

说罢还不待高积秀作答,殷神扬已是急不可耐的跨马而去。白日里死的赵家人,肯定和元又缺带走带浅枝有关。

一想到桑桑是落入那等杀人不眨眼之人的手里,他根本等不了。他不久前才和元又缺打不过交道,那时他就应该更加小心的。

殷神扬纵马夜袭到群山之间的赵家陵墓,只见月色清辉中,有数道呼风唤雨的天雷,猛地齐刷刷向山体贯彻而去。

殷神扬当即就要冲进去,又被追赶而至的高积秀等人拦了下来。

“这是西洲世家祖先们的陵墓,你身为新月城城主,绝不可如此冒然闯进去。”高积秀眼神坚定,他不似殷神扬那般,已经失去了理智,“你想想,你要如何向西洲各家氏族交代。”

殷神扬全然不顾,扒开高积秀的阻挡后,脸色浑然沉了大半:“正因我是新月城的城主,怀疑贼人就躲藏在此处。我现在是为了西洲的安危,亲身前往。”

“你说说看,谁敢说我。”最后几字,他已是忍不住直接吼了出来。

殷神扬自幼都是寡言少语的性子,高积秀此时惊见他怒瞪着的双眼,登时就彻底愣了。

气势十足的殷神扬,没想到在陵墓的入口处,还能见到另一个身影,那位世人传诵的白衣僧。

他在冷笑中道:“法师,真是有缘。”

佛奴已在此处被困好一会,正在找阵眼,回过头来,望见罕见情绪外露的新月城主。

佛奴的心情较为平和的多,双手合十,邀请殷神扬道:“一同破局?”

殷神扬是真的不想再继续废话下去,当即一脚踩进了元又缺提前精心准备好的幻阵中。

霎时他耳边听见他的桑桑在他身后,用如泣如诉的声音恳切问他:“殷城主,桑桑而今有难,还望城主能施以援手。”

佛奴听见的是一阵铃声,有位渔家女坐在青石莲台上,荡着一双赤脚唤他大和尚。

世人皆尊重佛奴,唤他佛奴法师。只有她会唤温柔缱绻的白衣僧为大和尚。

佛奴道了一声佛号,那幻影变作的渔家女顿时被撕成了粉碎。

二人携手破了幻象,阵眼水晶应声而破。

方走出幻境的殷神扬问:“法师为何杀心骤起。”

都说白衣僧心慈的连爬到他身上的蚂蚁都不会撵走,一个幻想而已,居然也会动了佛门弟子不该有的杀心。

佛奴道了声善哉:“是为了救殷城主。”

殷神扬笑了:“救我?”

佛奴指着殷神扬的掌中,有一片水晶碎片。水晶碎片已经嵌入殷神扬的掌心中,他竟然浑然不知。原是殷神扬在深陷秘境幻象中,桑桑的幻影向殷神扬递弓,他不自觉伸手一碰时时所握。

看了眼前方破开的陵寝大门,摆在他们面前的是样幽暗绵长,却方向截然不同的两条甬道。

殷神扬让方才帮了他的佛奴先选。

佛奴也没客气,直接义无反顾的向前走了。

连续不断的如同地动山摇般的响动,惊动着西洲玄门中人尽数往这里赶来。无论是普通散修还是世家弟子,他们皆是在久等之后,看见殷神扬出来了。他们不敢靠的太近,只见一阵硝烟尚未散尽,殷神扬是抱着一人出来的。

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殷城主亲自救了一个姑娘给抱了出来。

此时人们的窃窃私语,成了日后的流言蜚语。人们说,那天竞秀赛夺魁的道士迟迟未出,后又邀了一少女骑马游街。

在当夜的宴会上,少女穿上了金阙府府君亲传弟子才能穿上的道袍羽衣。她不知为何会跑到陵墓里去,只不过出来时,身上披着的却是新月城城主的外袍,她人昏迷着被殷城主横抱出来,一路被抱着穿过了无数人群中间。

大伙目瞪口呆,都瞧得真真的。

被佛奴搀扶而出的陈春日,也瞧见了这一幕,虽然隔着较远,可那真是尤为的刺眼。

从天而降的金阙府执法堂弟子,把陈春日接了过去。

其中一人地位明显高出其他人,他问向遍体鳞伤的陈春日:“您既然做不到府君所嘱咐的那样,除掉劫数。为何不做到远离她呢?”

“如今这个机会,正好啊。”

几日后,带浅枝醒来要去找陈春日。新月城的侍卫不敢带她去,也不敢硬拦着她。便请示了殷神扬。

殷神扬的脸色不辩喜怒,直接说他带她去。

这是秋高气爽的一天,附近的海棠花开得正值盛时,花枝攒地很高,高过了矮墙上的青灰瓦楞。

殷神扬领着带浅枝走在前面,身后跟着几名随侍的城主府侍卫。他们这一行人像是闲散人家在出游。

而迎面而来的陈春日身后,是一大队金阙府中执掌刑罚的弟子。他们这一行人神情肃穆,让人不敢惊动。

带浅枝与陈春日在青灰瓦墙边,算得上是一场不期而遇。

他的羽衣道袍早就变得破破烂烂,也不见了踪影。陈春日见她,穿了一身极为简单的女儿家宽松衣衫,很衬她的殊眉。

她一贯会穿衣打扮,穿什么也好看。

陈春日则仍是那件,万年不改的道袍。

带浅枝直接越过殷神扬迎了上去,小心谨慎地关切喊他:“小师叔。”

陈春日面无表情,不去看她一眼。

执法堂的人出来,拦下了带浅枝,横眉厉声道:“还望带姑娘,不要胡乱攀扯。这位是我们府君的高徒,您是西洲草原上的圣女,怎可称呼师叔?”

说罢,金阙府的一行人就要继续往前走。

等陈春日与殷神扬几乎是擦肩而过时,陈春日主动顿足了。

殷神扬眼神蓦地冷了下来,冷冰冰说了句不痛不痒的客道话:“陈道长,一路走好。”

“福生无量天尊啊。”陈春日微微笑着接下,忽地一个挑眉侧目看向了已在他身后呆立着的带浅枝。

“带浅枝。”陈春日喊了一声,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名字。

他问她:“你不是想知镜中的你,最后那一句说的是什么吗?”

带浅枝一愣,下意识地看向陈春日,只见他舒展了眉目,用轻松惬意的语气告诉她:“你说的是,‘因为田想耕牛了’。”

你的手太凉了,可我不在意,因为,因为因为田想耕牛了呀。

带浅枝笑了好半天,她当街如同一个真正的傻子般,在那捧腹大笑了好半天。

直到她笑得都站不直腰,眼泪都快出来了,她在不自主地发笑中问他:“那你想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这是她第一次,以平辈人的身份相称,与他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

陈春日还是太纯纯了,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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