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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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时分,天地间依然寂寥。
韩斌被摇醒了,他满是不情愿,死死地拉住被角,不想离开温暖的被窝。但是没有办法,他怎么挣得过哥哥呢?袁从英迅速地帮韩斌穿好衣服,看他还在那里垂头晃脑地没有醒来,便将他一把拎下炕,扔到地上。
韩斌咕咚一声摔在地上,这才清醒了过来。他一骨碌爬起身,看到袁从英将最后几件衣物收进行囊,他走过去,轻轻拉拉哥哥的衣角。袁从英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斌儿,我们要出发了。”
两人走到门外,狄景晖也已经收拾妥当,在那里等着了。三人并肩穿过阴冷的大堂,打开房门,刮了一夜的风居然停了。在清晨的微光中,厚厚的积雪看上去灰乎乎的,冰凌从枯树干上挂下来,天空中看不到一颗星星,严寒仿佛将空气都凝冻了。
韩斌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狄景晖轻声道:“真冷!咱们等太阳出来再走不行吗?”
袁从英斩钉截铁地答道:“不行。”他看了看狄景晖,嘲讽地说,“据我所知,你恐怕是这世上最舒服的流放犯了,怎么,起早赶路,不习惯了?”
狄景晖面色一变,气愤地迈开步子就走,走了几步,突然停下来,扭头看着依然留在原地的袁从英,道:“袁校尉,我倒忘记了,还要劳您大驾绑缚我的双手呢!”说着,他把双手往袁从英的面前伸去。袁从英微微一笑,将背上的行囊卸下,递到狄景晖的手中。
狄景晖一愣:“这是……”
“我不绑你。没有马,你就受累背行李吧。”
狄景晖乐了,奋力将行李搭上肩膀,笑道:“很好,我狄景晖这些天做的新鲜事比前半辈子做的都多。袁从英,你倒会偷懒!”
袁从英也不理会,牵过韩斌的手,道:“斌儿,你不是想要我背你吗?来!”他一用力便将韩斌提了起来。韩斌大叫着“哥哥、哥哥”,已经被袁从英拉上了背,他狠狠地搂住袁从英的脖子,兴奋得简直不知所以了。
他们沿着铺满了积雪的曲折小道往前走去,谁都不再说话。天色依然昏暗,只能看清前方不远的道路。脚踏在雪上,发出清脆的声响,除此之外,便只有细小的冰凌从树枝上断裂的微声,周围是那么的静。
韩斌牢牢地贴在袁从英的后背上,有点腾云驾雾般的恍惚,好像又要进入梦境了。他当时还不知道,这个早晨的印象是如此深刻,以至于很多年以后,他都能够无比清晰地回忆起此情此景,并再一次真切地感受到这份令他终生难忘的温暖、坚定和力量。
越走天越亮,但面前升起了淡淡的雾气,且越来越浓,刚刚还能看见更远一些的道路,很快又被笼上了一层厚重、如白纱般的浓雾,眼前的路一片茫茫。
因为脚下的积雪很深,他们走得十分吃力,深一脚浅一脚,虽然天气冰寒刺骨,一个多时辰走下来,袁从英和狄景晖都已经汗流浃背,呼出的水汽混入雾气之中,眼前愈发是模糊一片。
“嗳,还要多久才能到黄河岸啊?”狄景晖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离黄河岸有那么远吗?我们没走错路吧?”
袁从英摇摇头道:“太阳在我们的后面,方向肯定是对的。只是雪地难走,我们走了这么久,其实没走出去太远。大概还要走两个多时辰才能到。”
“啊?”狄景晖叫道,“还有那么远!歇一歇,我要歇一歇。”
他把行李咚的一声扔在地上。袁从英也停下脚步,把韩斌放了下来,道:“歇一会儿可以,但是你浑身是汗,歇下来反而会冷。”他打开行囊,取出几个冻得硬邦邦的胡饼来,递给狄景晖和韩斌,“吃早饭吧。”
大家的肚子都饿了,可是这胡饼又干又硬,实在难以下咽。狄景晖皱着眉头咬了几口,把手里的胡饼一扔,抱怨道:“在驿站吃过早饭再走多好,这东西能吃吗?简直是活受罪。”
袁从英冷冷地道:“再往前走,只怕连这样的东西都不容易吃到了。”
狄景晖道:“怎么可能?你别吓唬我,山珍海味我是不想了,这么粗陋的果腹之食,还怕没有?”
袁从英不作声,看了看韩斌,发现他也咽得很吃力,便走到路边的一棵大松树前,从树枝上抓了把雪在手中,递给韩斌,道:“斌儿,没有吃过雪吧?试试看。”
“啊?”韩斌好奇地接过雪团,捧到嘴边舔了舔,凉凉的,没什么特别的味道,便张开嘴大咬了一口,立即叫起来,“好凉,好冻!哥哥,我的肚子都冻住了!”
袁从英笑了,轻声道:“我喜欢雪的味道,小时候在西北,冬天我很少喝水,只吃雪。”
狄景晖听着也去树枝上抓了把雪,送入嘴里,果然有股植物的清香,和着冰脆的雪沫,嚼起来十分爽口。狄景晖连着吃了两口,才兴致勃勃地道:“我倒是听说过有些风雅人士,专门积攒松枝梅花上的雪水,用来煎茶泡茶,据说气味清雅淡远,特别能陪衬茶香。”
袁从英瞥了他一眼道:“西北干旱,冬天吃雪是为了解渴,没你说的那么风雅。”
狄景晖笑着点头:“袁从英,你小时候在西北过得挺滋润嘛。什么时候和我说说,你家里是干什么的?怎么养出你这么个奇怪的人物来?后来又怎么和我爹混到一处去的?”
袁从英皱了皱眉,低声道:“没什么可说的。”他拍了拍韩斌的肩膀,“吃饱了没有,吃饱了就继续赶路吧。”
又走了很久,雾气终于慢慢散去。天空虽然还是阴沉沉的,但周围已经十分明亮,远方的群山也清晰可辨,黑黄的山脊上点缀着一块又一块灰灰白白的积雪和霜冻,显得既肃杀又凄凉。面前的道路高低起伏,仍然看不到尽头。
袁从英停下脚步,让韩斌替自己擦了擦额头上滴下的汗珠,四下眺望了一番,自言自语道:“应该就快到了。”
狄景晖也抹了把汗,道:“咱们都走了三个时辰了吧,已经过正午了。”
袁从英点头道:“是,所以我才要那么早出发。在黄河上还要走两个多时辰。不抓紧的话,还没过到对岸,天就该黑了。”他想了想,又道,“我估计翻过前面那道山坡,就能看见黄河了。斌儿,你想不想第一个看见?”
“想!”韩斌大叫起来,袁从英探手到颈后,抓着韩斌的两个胳膊往上一提,韩斌顺势便骑到了袁从英的肩上。
袁从英大声道:“斌儿,你仔细看,一看见黄河就告诉我们。”
“好!”
于是袁从英和狄景晖加快脚步,奋力攀上面前的山冈。韩斌拼命睁大眼睛,努力往前方搜索,就在登上山冈最高处的时候,突然一条蜿蜒的“大道”在群山中出现,宛如刀劈斧凿般地将周围的山势猛然隔开,阴云密布的天空整个地覆盖在群山之上,黯淡荒凉的天地间只有这条宏伟的“大道”闪耀着深邃森严的银光!
韩斌愣了愣,随即大叫起来:“哥哥!我看见了,看见了一条大路!闪光的!”
袁从英笑着回答:“小傻瓜!什么闪光的大路,那就是黄河!”
“啊?”韩斌拼命往前抻着脖子,终于看明白,黄河就在眼前了,但是此刻的黄河没有夹杂着泥沙的黄色波涛,也没有汹涌的浪声,只有平净而宽阔的冰面在天空下静静地铺开。
沿着山坡疾行而下,没有多久,他们就来到了岸边。从近旁看,冰面并不如远观那么平整,反而隐现波涛起伏的纹理,岸边的冰凌冰柱更是重重叠叠,犬牙交错,形状十分狰狞。这里的温度似乎比别处更低,周遭不见半点人迹,目力所及的整个岸边便只有他们这三个人,仿佛被整个世界遗弃在此。
狄景晖左顾右盼了一番,笑道:“这里可真够清静的。怎么就咱们三个渡河?”
袁从英淡淡地回答:“今天是除夕。”
狄景晖一愣:“哦,我倒忘记了。明天就是圣历三年的元正了。也是,除了我这等流放犯,今天这种日子还有什么人会跑来渡河?不过也好,逢此佳节,能亲近这旷世绝伦之冰河胜景,倒是难得得很。”
袁从英抬头看了看天,皱眉道:“天气不好,似乎要有风雪。”他想了想,接着说,“抓紧时间吧,我估计风雪没有那么快来。咱们只要赶在傍晚之前过到对岸就行了。”
从行囊中取出干硬的胡饼,三人就着雪水吃了个饱。袁从英又从行李中抽出几根早就准备好的布条,递给狄景晖:“把这布条绑在靴子上,走在冰上就不容易滑倒。”
狄景晖惊喜道:“你常走冰吗?这么有经验。”
袁从英蹲下身,一边给韩斌的鞋上绑布条,一边回答:“在塞外从军,什么情形没遇到过。”最后,他也给自己绑好了布条。大家站起来,在路边的冻冰处试了试,果然稳得多了,走动的时候也基本不打滑。
韩斌兴奋地又跳又蹦,一不小心还是仰面摔了个大跟斗。一旁袁从英从行李里拿出盘长长的麻绳,然后开始麻利地重新打行李。他将钱、文牒和食物装成一个小包,其余的都打在一起。袁从英将那小包行李递给狄景晖,狄景晖一挑眉毛道:“怎么?看不起我,给我背小包袱?”
袁从英若无其事地回答:“你比我重,就背轻点的,免得分量太沉把冰踩碎。”
狄景晖微笑着接过小包。
袁从英又把那盘麻绳解开,他深深地喘了口气,道:“这冰面虽然看上去很厚,但黄河流水湍急,处处漩涡,所以各个地方的冻结程度都不同,咱们一定要小心。从现在开始,我走在最前面,斌儿走在中间,你断后。每个人之间隔开三十步的距离,相互间用这条绳子牵着,这样即使有人不慎踩碎冰面,另外两人也能合力将他救起。要保持远近,绳子不能拉太紧,不松不紧的最好。”
来到岸边,袁从英率先纵身一跃,便轻轻地落在了冰面上。他回身刚把韩斌抱下,狄景晖也顺着斜坡连爬带滑地下来了。三人并肩站在这辽阔的冰面上,极目远眺,对岸的山峰在严冬的雾气中若隐若现,丝丝凉意从脚底升起,转眼便侵入骨髓,全身的血液似乎都被冻得不能流动了。袁从英再次抬头望向远方的天空,只见天际黑云密布,阴霾重重,这是暴风雪即将到来的征兆。他扭头看了看韩斌,微笑着问:“斌儿,怕不怕?”
韩斌眨了眨明亮的眼睛:“哥哥,我不怕!”
“好孩子。”袁从英将绳索在韩斌的腰上绕了两圈,轻声道,“那我们就出发了,你先站着,等我叫你,再走。”说完,便领头朝着河对岸走去。
走了刚好三十步,袁从英转身朝着韩斌喊:“斌儿,开始走。”
“噢!”韩斌大声答应着,也迈开步子朝前走起来。等他也走了一段,袁从英又叫狄景晖跟上,这小小的三人纵队便在银盆似的河面上向前缓缓移动起来。辽阔的苍穹之下,横亘的冰河之上,他们三个简直就像三只小小的蚂蚁,脆弱渺小得仿佛一阵疾风就能刮倒吹散,却又偏偏走得坚定而豪迈,还带着股天真的勇气。
冰面确实很难走,比之走了整个上午的雪路,脚下要使出更多的力气,方能一步步踏实地向前。稍不留神就会滑倒,走了不一会儿,韩斌就摔了好几跤,狄景晖也不能幸免,只有袁从英还稳稳地在前面带着路。好在两人摔得都不重,而且很快便积累了经验,逐渐也不再摔跤了。只是走得实在不轻松,每个人都能听到自己沉重的呼吸,而且越来越响,越来越急促。
走了大概半个多时辰,回头望望,他们出发的彼岸已经隐入浓重的雾中。袁从英大声喊道:“狄景晖,你不是懂诗吗?有说黄河的吗?念几句给我们听听吧。”
狄景晖也嚷道:“是啊,这么闷头赶路我都要睡着了,你等我想想……”
过了没多久,就听他高声吟诵起来:“览百川之宏壮兮,莫尚美于黄河!潜昆仑之峻极兮,出积石之嵯峨……思先哲之攸叹,何水德之难量!”
只听得诗句袅袅不绝,涤荡在群山之间。一只苍鹰仿佛被这昂扬的诗句吸引而来,在头顶盘旋良久,继而展翅飞向天穹的尽头。
时间一点点地过去,他们已经走过了冰河的最中心。黑云越来越浓密地压下,风开始刮起来,袁从英紧锁双眉,举目远眺,对岸黑乎乎的一片,根本无法辨别,但是感觉上已经离得不太远了。他咬了咬牙,回头朝身后的两个人大声喊道:“暴风雪快来了。我们要加快些走,离对岸不是很远了,快!”
听到身后的两声回答,他便立即加快了脚步。冰面上的风越来越大了,很快就席卷着雪珠朝他们袭来,打在脸上生疼,眼睛也被风刮得几乎要睁不开。
袁从英现在几乎已经跑起来了,韩斌和狄景晖也竭尽全力跟着他飞快地往前赶。此刻三人心里都很明白,必须要趁着真正的暴风雪到来之前上岸,否则一切就很难说了。好在对岸已经近在眼前,脚下的冰面也变得粗糙起来,还夹杂着被风刮来的泥沙和灰石,反而比河中央要好走很多。他们在狂风中奋力向前,终于来到了一处怪石嶙峋犹如滩涂般的地方,只要穿过这片冰沙石泥混杂的地方,就是陡峭的河岸了。
袁从英在这片滩涂前停住了脚步,很快,韩斌和狄景晖气喘吁吁地赶了过来。三人终于再次会合,袁从英把在暴风中摇摇晃晃的韩斌护到怀里,看着喘着粗气的狄景晖,大声道:“就剩最后一个难关了。这河岸太陡,而且很滑,必须我先上去,再拉你和斌儿上去!”
“好,我们等你!”狄景晖也高声回答。袁从英将韩斌送到狄景晖身前,又把那条长绳重新盘好,往肩上一背,便在怪石中疾步奔跑起来。此刻,天地间已经黑暗得犹如夜幕降临,风雪狂暴地呼啸着,袁从英的身形快如闪电,几个跨步便已跃上两三丈高的陡崖,他紧紧攀住河岸边波涛状的冰柱,奋力纵身,翻上了河岸。
站在怪石滩上的狄景晖眯着眼睛,竭力望向河岸上,终于看到袁从英又探出头来,心中顿时狂喜。袁从英抛下长绳,狄景晖将绳子系牢在韩斌的腰间,看着袁从英将韩斌几下便提了上去。紧接着,长绳再次垂下,狄景晖把自己绑好,朝上喊道:“喂,我可比较沉,你用点力拉!”
袁从英低头将绳子在自己的腰间也绕了几圈,深吸口气,牢牢捏紧绳索,双臂猛振,便稳稳地将狄景晖也提到了岸边,随后伸手一握狄景晖的手,狄景晖顺势翻过岸沿。
仰倒在岸边的雪地上,狄景晖拼命喘了几口气,迎着狂风高声大笑:“真痛快,这辈子过得最痛快的除夕日,就是今朝!”他看袁从英也坐在一边急促地喘息着,便拍了拍他的背,笑道,“累坏了吧。总算过来了,还是你厉害啊!”顿了顿,又道,“可叹我这些日子都让你这小气的校尉管着,没好吃没好喝,瘦了不少,是不是你早就盘算到了有今天!”
袁从英也笑着,却不说话,只是把韩斌搂到身边,替他挡住狂风,等呼吸稍稍平稳了些,才道:“还没完呢,得赶紧找个地方住下,这场暴风雪一定非常厉害,我们若待在野外,一夜间肯定会冻死。”
狄景晖从地上一跃而起,扬手道:“说走就走!一鼓作气才好,此刻我若是歇下,大概就再爬不起来了。我可不愿意冻死,我还盼着看西域的大漠烽烟呢。”
袁从英也站起身来,重新把韩斌背在身上,狄景晖左右开弓,提起两个包袱开步就走。袁从英朝他叫:“还有绳子,也带上吧。”
狄景晖不耐烦地道:“都过来了,要那个作甚?”头也不回地继续朝前走。袁从英捡起绳索,抬手递给韩斌,让他帮着挂在自己的肩上。
狂风此时已渐成摧枯拉朽之势,他们便索性顺着风向,沿河岸的西侧往前。眼前全都是飞沙走石夹着雪粒冰珠,几乎什么都看不清楚,只能凭着感觉前行。才走了一小段,袁从英突然停下脚步,问狄景晖:“你可听到什么声响?”
狄景晖皱眉道:“似乎是有什么声音,从风里传……”他一句话还没说完,被袁从英狠狠瞪了一眼,赶紧闭嘴。二人同时侧耳倾听,只听得一声凄厉的嘶叫混杂在凛冽的风声中,听得不太清晰,但又令人悚然。紧接着,又是一声,随后便一声接一声,惨绝悲亢。
狄景晖不由惊呼:“这、这到底是什么声音?这不是人声啊!”
袁从英沉声道:“不是人,是马!”
“马?马怎么会发出这样的叫声?”
袁从英紧锁双眉,道:“是马,而且是非常稀有的突厥良马敕乌驹。”
狄景晖诧异道:“你怎么知道?”
袁从英回答:“我在西域从军时见识过这种马,外形与一般的马并无不同,但是奔跑速度奇快而且耐力惊人,是不可多得的神驹。这种马要价达千金,可又不容易识别,所以很少有机会看到。而它最大的特征就是在遇到急难时,会发出惨烈无比的叫声!”说着,袁从英朝黄河岸转过身去,喃喃道,“这叫声似乎是来自河上……”
狄景晖也努力辨别着,点头道:“对,是顺风刮过来的。应该在咱们上岸那个地方的北侧。”
袁从英抿了抿双唇,沉声道:“这种神驹绝不会独自出行,一定有主人。而它这样嘶喊,必定是遇到了极大的危险!不行,我得去看看!”
狄景晖大惊:“你?这……”他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是瞪着袁从英发呆。
看到狄景晖的神情,袁从英淡淡一笑:“要不你带着斌儿先留在此地等我?”
韩斌大声喊起来:“我不!哥哥,我要和你在一起!”
狄景晖“咳”了一声,道:“袁从英,我发现我自从遇见你就开始倒霉!算了,要去一起去,我今天就豁出去了!”
袁从英点点头,转身迎着狂风就走,韩斌在他的背上,被风吹得直晃,只得用尽全身力气抱紧他的脖子,把脑袋深深地埋在他的颈窝里。
在狂风中挣扎着、搏斗着,他们极艰难地再次靠近河岸,并朝北而去,马的嘶叫声听得越来越清晰了。再往前走,此地河岸的形状和他们刚刚上岸的地方也有了很大的不同。陡峭的岸壁慢慢变得平缓,逐步形成一大片光滑如镜的斜坡,从堆满积雪的泥地开始一直延伸至广阔的河面。袁从英和狄景晖尽力靠着泥地的边沿小心前行,否则一旦踏上斜坡,必然会直接滑上黄河的冰面,而要再沿着这个大滑坡爬上岸,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突然,袁从英猛地一扯身边的狄景晖,狄景晖顺着他的手指方向看去,就在斜坡最下端的冰面上,果然有一匹通体黑色的高头大马,横躺在冰面之上,它一边轮番踏着四蹄,显然在竭尽全力想要站起身来,一边不时地仰天长啸,发出几近绝望的嘶吼。
狄景晖低语道:“果然有马!”
话音未落,他倒吸一口冷气,因为他随后便看到,在离开那马百来步远的冰面上,破开一个大大的冰窟窿,冰窟窿里面分明有人在不停地挣扎沉浮。
袁从英和狄景晖互相看了一眼,面色都很阴沉,此刻他们都能判断出这个局面的危险,但是既然来了,救人便再容不得半点迟疑。
狄景晖轻声问道:“怎么办?”
袁从英紧锁双眉,默默地思考了片刻,低声道:“你管好斌儿。我过去看看。”他又看了看手中的长绳,目测了下到冰窟窿的距离,将绳子的一头交到狄景晖手中,嘱咐道,“你找个结实的地方把它系好。”
“放心吧!”狄景晖转身找了块大石头系绳子,这边袁从英轻点足尖,跳下斜坡,斜坡的面积很大,他几个腾跃,才落到了斜坡的最底端,虽然算是控制住了身体,没有一溜而下,但落地的一刹那,还是在平坦的冰面上滑出去不少距离。岸边的狄景晖和韩斌看得心都快从嘴里蹦出来了,刚要惊呼,袁从英已经稳住了身形,并且立刻从冰面上站立起来,但站得非常小心,因为他马上就发现,此处的冰面又薄又脆,以前方不远处的冰窟窿为中心,破碎出了若干条曲折的裂纹。很明显,只要稍有大意,这每条裂纹都可能立即破成大块的碎冰!
袁从英提着气,一步一步慢慢地向冰窟窿靠近,走了没几步,那冰窟窿里翻腾的人已经发现了他,张开嘴喊着什么,但舌头根本不听使唤,说不出成句的话,只听到断断续续的声音:“快,先,救……”一边叫着,一边艰难地转动着身体,似乎在拖动着冰水里的什么东西。袁从英离冰窟窿越来越近了,一眼扫到那人拖动的东西,猛地吃了一惊,原来那又是一个人,只是其躯体僵硬,完全没有丝毫动作。
终于挪到了冰窟窿旁边,袁从英朝水中之人伸出手,大声喊道:“抓住我!”
谁知那人猛烈地摇着头,一边笨拙地划动手臂,努力向袁从英靠近,一只手里依然拖着那个一动不动的人。袁从英骤然明白了,原来这人是想先救出手里拖着的这个已然昏迷的人。想必该人先落水,或者是不识水性,所以已经昏迷,故而更加危险,必须先行搭救。想到这里,袁从英跪在冰窟窿旁,此人也已艰难地划水过来,口里依然断断续续地在叫:“救、救、他。”
“你再靠近些,我来拉!”袁从英伸双手出去,一把抓住了冻僵者的两只肩膀,用足力气将这人的身体提出冰水,水中的人也卖力地帮忙托着,眼看着就要将人带出了水面,可就在袁从英把那人放上冰面的一刹那,一大块冰承受不了新增的重量,在那人的身下猛地破裂开来,袁从英刚刚来得及往旁边一滚,才救上来的人再度没入到增大了不少的冰窟窿里。
袁从英骨碌碌滚出去丈把远,才又稳住了身体。他再次从冰面上站起身来,急促地喘息着,牙关咬得咯咯响。他竭力冷静下头脑,飞快地思索着对策:确实太难了,面前的冰面又滑又脆,根本没有可着力之处,即使是他,也无法在这样的地方腾空而起,更别说再带上一个全身泡满冰水、几近僵硬的人。
冰水里的两个人还在载沉载浮,仍能动弹的那人呜呜啊啊地叫着,只是口齿越来越不清楚,已经完全听不出来在说什么了。手臂虽然还在水面上摆动,但力量和速度也在减缓,他的头发上、眉毛上早就结满了冰霜,根本看不出本来的面貌。很明显,如果再不能把这两人迅速地救上岸来,恐怕无一能够幸免,他们即使不被淹死,也很快就会被冻死的。
袁从英决定再试一试。他试探着再次移动到靠近冰窟窿的地方,对水中之人抛出绕在手臂上的绳索,大声喊道:“你先想办法用绳索绕住他,我再拉他!”
水中的人冲袁从英大喊了一声,接过袁从英抛来的绳索,几下就绕在昏迷的人腰间,然后缓缓地将他的身体推向冰窟窿的一侧,接着小心翼翼地将他的上半身托上冰面。袁从英看得真切,就在那昏迷之人的身体触上冰面的瞬间,他已经收紧了绳索,随着那个身体浮上冰面的速度,不急不慢地牵引着绳子,尽量让那个身体以最和缓的力度接触到冰面。
眼看着那个硬邦邦的身体慢慢平放在了冰面上,袁从英屏住呼吸,轻轻扯动绳索,那身体被缓缓地拉离了冰窟窿,可谁知刚刚离开了半个身体的距离,一阵狂风卷来,晃动绳索,冰面上突然又是一声闷响,哗啦,冰面再度破裂,那个身体又一次没入冰水中。原来这冰面不仅支撑不住两个人的重量,即使是一个人也能将其压碎。
河岸边,狄景晖和韩斌看得都浑身冒出汗来,他们已经完全忘记了剧烈的风雪,只眼睁睁地看着冰面上发生的一切,都快要绝望了。袁从英站在原地,死死地盯着冰水,眼里几乎要冒出火来,终于,他下定了决心。转过身,他对着狄景晖高声喊道:“狄景晖,你抓紧绳子,准备把我们全都拉上去!”
狄景晖大声答应着,用尽全力拉住绳索,但一时还不明白袁从英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正在疑惑之际,就见袁从英突然猛踏冰面,朝岸边的斜坡疾步奔跑而来,冰面随着他的脚步大块大块地裂开,就在他跑到斜坡边的一刹那,身后的冰已然全部碎开,袁从英也扑通一声没入冰河。
狄景晖和韩斌一齐大叫起来,狄景晖刚想拉绳索将袁从英拖上来,猛然看到袁从英已从水中冒出头来,奋力朝那两个落水之人游去。狄景晖一下愣在原地,韩斌在一边急得直跳,哭着扯住狄景晖的衣服嚷:“快救我哥哥,快救我哥哥!”
狄景晖将他的手甩开,喝道:“别瞎叫,我知道了!”现在他才完全明白了袁从英的意图:既然从冰面上无法救人,那么就直接从水里救!冰窟窿其实离岸边的斜坡并不太远,所以他便干脆将那些脆弱的冰面踩碎,如此就可以直接从水里游到岸边了!
果然,袁从英刚开始往那两人的身边游,那个尚能活动的人也立即明白了他的想法,拖着昏迷之人的身体朝袁从英游过来,两人会合在一处,一齐推动昏迷之人往岸边拼命游过来,很快便靠近了斜坡。袁从英从水中朝狄景晖使劲挥手,狄景晖心领神会,马上用力扯动绳索,绳索的一头本已系在昏迷之人的腰间,狄景晖这边猛力扯动,袁从英和另一人一起往上托举,昏迷之人就被拉上了斜坡。在光滑的斜坡上拉起个人倒是不用费太大力气,狄景晖三下五下便将那昏迷之人扯上了斜坡的顶端,韩斌帮着他一块儿将其拖上了泥地。
狄景晖手忙脚乱地解开绳索,突然一愣,原来这个昏迷的人竟是个老妇人。冰水之中,袁从英刚刚松了口气,就见狄景晖朝自己挥手,将绳索甩了下来,袁从英才探身准备去拉,却见斜坡顶上,韩斌脚下一滑,从上面直摔了下来。原来这小子一直抻着脖子拼命朝下看,稍不留神,一脚踩上光滑如镜的斜坡,直直地就朝水面上滑过来。
从一早折腾到现在,袁从英几乎已经筋疲力尽了。可此刻看到韩斌就要摔入冰水中,他也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力量,从水中一跃而出,一手抓住狄景晖甩过来的绳索,另一只手刚好挡住滑下来的韩斌,朝上大吼:“快拉!”
狄景晖使出全身的力气往后拉,竟将袁从英和韩斌一起拉上了斜坡。快到坡顶时,袁从英翻身跃上泥地,怀里仍然死死地抱着韩斌。
狄景晖忙过来查看,袁从英已经从地上一骨碌爬了起来,凶神恶煞地朝狄景晖大吼道:“你滚开!”
狄景晖被他吼得愣了愣神,袁从英猛地将他往后一推,狄景晖险些摔倒在地,还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到了他。袁从英也不管他,再次向冰水甩出绳索,水中那人紧紧攀住绳子底端,袁从英狠命地往上拉扯,几下便将那人拉上坡顶。
水中那人一滚上泥地,立即腾身而起。竟是个身材魁伟的壮汉,站直了比袁从英和狄景晖还要高半个头。此人端的是体力惊人,刚才还在冰水中挣扎求生,这会儿虽满脸冻霜,浑身上下冰水直淌,却毫不在意。他冲袁从英和狄景晖一抱拳,高声道:“多谢二位救命之恩!”舌头仍打着结,话说得含混不清。
袁从英蹲在那昏迷的老妇人身边查看,探了探鼻息,气若游丝,捏住手腕探脉,手腕冻得像冰柱,根本摸不出脉搏。他急了,朝站在旁边发呆的狄景晖又是一声吼:“呆站着干什么?你快过来看看!”
狄景晖真不干了,俯过身来的同时,以牙还牙地猛推袁从英,嚷道:“你干什么?不会好好说话啊?吼什么吼!”他探手到那老妇人的脖颈之后试了试,冲袁从英瞪着眼睛叫,“帮我把她翻过来!”
两人一起将那老妇人的身体翻转,狄景晖猛击她的背部,老妇人吐出几口水来,依然昏迷不醒,气息奄奄。
狄景晖咒骂道:“见鬼!看来要死人!”
那壮汉过来拽袁从英,高声叫道:“快!再帮个忙,我去取烧酒来!”说着,将绳索再次交到袁从英手中,并指了指那匹仍然在冰面上翻滚嘶喊的骏马。
袁从英探头一看,那马周围散落着不少行李物品,知道了壮汉的意思,点头道:“好!你小心,我拉着!”
那壮汉呼噜一下便荡下斜坡。袁从英用尽全力拖住绳索,双臂却在不停地颤抖,胸口憋闷得喘不上气来,他知道自己体力几乎耗尽,只得又冲狄景晖大叫:“混蛋,快来帮忙啊!”
狄景晖脸色铁青地冲过来,一把攥住绳索,一边叫道:“你才混蛋!此刻我不和你计较,咱们没完!”
此二人还在没完没了,冰面上壮汉已经连滚带爬地冲到了马的近旁,他从散落一地的行李中拎过两个羊皮囊,又勾住个大包袱,转身便往回跑,袁从英和狄景晖看得真切,他一来到斜坡底端,两人便同时用力拖动绳索,终于将那壮汉再度拉上坡顶。
壮汉未待站稳,便提着个羊皮囊冲到老妇人身旁,拔出塞子,他先自己猛灌了一口,紧接着抬起老妇人的头便往她嘴里灌,一股浓烈的酒气散发出来。老妇人被灌得猛烈地咳嗽几声,虽然还是没有清醒,但胸口剧烈起伏,呼吸恢复了。壮汉长舒口气,又给自己灌了好几口,朝袁从英和狄景晖扔过去另一个羊皮囊,嘴里含混地喊:“烧酒,热!热!”他一指袁从英,“你快喝!”
袁从英到此时方才意识到自己全身都浸透了冰水,刚才的一番忙乱后,身上已经结起了一层薄冰,彻骨的寒冷深入五脏六腑,心脏似乎都被冻得跳不动了。他接住羊皮囊,猛喝了好几口,烧酒剧烈的刺激总算帮他恢复了点知觉。他拽过韩斌,不由分说地也往小孩的嘴里灌了一口,韩斌脸涨得通红,差点咳出眼泪。壮汉将手中的羊皮囊又递给狄景晖,让他也喝几口,自己便开始三下五除二地脱衣服,很快就在狂风暴雪中扒光了上衣,他从刚拉上来的大包袱中取出件整块羊皮的大袍子,裹在身上。
壮汉从包袱里又取出件羊皮大袍子,往袁从英的手里塞,示意他也像自己那样把冰水浸泡的衣服换下。袁从英抓过羊皮袍,却转身去裹那个冻僵的老妇人。
狄景晖急忙道:“光这样没用,得赶紧给她把衣服换下,再想法子暖身体,否则她坚持不了多久。就是活过来,手脚也要冻成残疾。”
壮汉抢过来道:“二位,我知道个住家,离这里不远,咱们现在就把这妇人送过去!天已经黑了,大家先安顿下再说!”话音刚落,他从地上掀起那老妇人就扛到了肩上。袁从英和狄景晖也不迟疑,一个背起韩斌,另一个捡起行李,跟上壮汉就走。
没走几步,风中传来凄厉的嘶吼,壮汉不由得脚步骤停,回首瞭望。袁从英也回头道:“刚才就是这马的叫声把我们引来的。”
壮汉紧咬牙关,沉声道:“救人要紧,暂且顾不上它了。但愿它能熬过今晚,明天我必来救它!”他一扭头,迈开大步飞快地往前走去。
天色已经彻底黑下来。狂风暴雪扑面而来,袁从英划了几次火折子,根本就没可能点着,便干脆放弃了。那壮汉背着老妇人,一声不吭地在前面领路。几个人就凭着听觉,亦步亦趋地相互紧随。此处简直是赤地千里,茫茫原野之上连棵枯树枝都没有,只有层层叠叠盖得足足尺把深的积雪。根本就看不出道路的痕迹,也不知道这个壮汉凭着什么识别方向,只管大步流星地一直向前。
韩斌伏在袁从英的背上,又累又饿,又困又冻,眼皮一阖就睡了过去。不知道睡了多久,感觉袁从英突然停下了脚步,韩斌睁眼一瞧,惊喜地看到眼前居然冒出了个大大的宅院。周围仍然像一路过来那样的荒无人烟,高高的院墙孤独地耸立在风雪中,乌黑的大门紧闭,没有半点光亮自院内漏出,实在是够阴森可怖的,活脱脱就像个鬼宅。
但是此刻,对于这几个狼狈不堪已近绝境的人来说,哪怕面前真的是个鬼宅,也显得分外亲切,他们确实已无力再继续走下去了,只求一个地方能够歇脚,躲避风雪。壮汉跑上台阶猛力砸门,嘴里连声大喊着:“阿珺姑娘,阿珺姑娘,是我啊,梅迎春,快开门啊!”
等不多久,门缝里露出一丝微光,大门随即敞开。一个柔润的女声钻入门外几人的耳窝:“梅先生,怎么是你?你又回来了?”
这个梅先生嚷道:“哎呀,说来话长!阿珺姑娘,快让我们进去,要赶紧救人!”说着,他率先跨进门内,袁从英和狄景晖随后跟入。门内这叫“阿珺”的姑娘赶紧让到旁边,她的手中擎着盏风灯,摇摇曳曳的微光在狂风中若隐若现,根本就看不清各自的面貌,那壮汉倒是谙熟得很,一进门就朝亮着灯的堂屋直冲,嘴里继续叫着:“阿珺,这个老妇人是我们从冰河里救出来的,快不行了,得赶紧让她暖和过来!”
几个人奔进堂屋,眼前突然变得光亮,大家都是一阵眼花缭乱。屋子中央点着个大火盆,已经冻到麻木的身体一下子适应不了这突然升高的温度,又都是一阵头晕目眩。袁从英再也支撑不住了,身体晃了晃,“咚”的一声就把韩斌放了下来。那梅姓壮汉抢步上前,将老妇人的身体平放到火盆近旁。阿珺关上大门也紧跟了进来,她瞧瞧地上奄奄一息的老妇人,满头满脸都是白霜的梅先生,两个同样满头满脸白霜的陌生男人,外加一个摇摇欲坠的小男孩,一下子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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