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番外一：关于季晴(1 / 1)

没有永暗的黑夜, 地平线下太阳已经在升起的路上。……“听话, 谁领你都不要走, 叔叔阿姨，爷爷奶奶都不可以跟他们走知道吗？”黎明前的夜阴暗潮湿, 一扇被锈迹腐蚀的单薄大门前站着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儿，她身前蹲着早已泪流满面的女人。“小晴乖，妈妈爱你，在这里等着爸爸妈妈来接你好吗？哪里都不要去知道吗？如果这道门里有人出来领你，你可以跟他们进去……”女人细瘦微颤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无声啜泣的小女孩儿的朦胧视线里。“妈妈, 我怕黑……”回答她的是锈迹斑斑的大门“吱哟~”打开的声响, 在空荡苍茫的暗夜里扩散、回荡。突然，不远处传来一道划破死寂暗夜的急刹车声, 接着是重物落地的闷响声。小女孩若有所觉地一抖，接着掉下两串泪。嘴中嗫嚅着“妈妈”。“院长！门外站着一个小孩儿。”门卫巡夜后匆匆跑进值班办公室。锈迹斑斑的铁门固定在一块长方体水泥柱上，水泥柱面朝街道那面挂着一块木质牌子——北山儿童福利院。北山儿童福利院新到任的院长是从本地师大调来的一位年轻女人，飒丽干练，跑到门外抱起浑身冰冷的孩子, 小孩儿身上的衣服已经被初夏凌晨的露水打湿, 可见抛弃她的人是在半夜将她送来的。她至少在门外站了三四个小时。当天，本地新闻及本地日报均报道了唐海市“反腐倡廉”工作的重大突破性进展。——“2001年5月23日上午, 唐海市第一中级人民法院一审公开宣判唐海市南丰县县委书记李青山受贿、贪污、内幕交易案。对被告人李青山以受贿罪判处有期徒刑十四年, 并处罚人民币一百六十万元；以贪污罪判处有期徒刑五年，并处罚金人命币三十万元；以内幕交易罪判处有期徒刑七年，并处罚金人民币一千七百万, 决定执行有期徒刑二十年，并处罚金人民币一千八百九十万元。对李青山受贿、贪污、内幕交易违法所得几其孽息依法予以追究，上缴国库。”——“李青山配偶向阳于5月23日凌晨畏罪自杀，独女李晴失踪……”民众不禁高呼“法网恢恢疏而不漏”、“干得漂亮”、“大快人心”。天不会一只黑，暗夜过后，终究会迎来黎明。这一夜，有人奔走疏通，有人为此狂欢。当晚，北山福利院院长办公室内，朴素的单人床上躺着正在输液的小女孩儿。上任月余的院长赵安平听完新闻报道关掉电视。她俯身对小女孩儿温柔一笑，“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吗？”小女孩儿懵懂地盯着黑掉的电视屏幕，电视里有爸爸，爸爸在里面，爸爸和妈妈说会来接她……许久后，她嗫嚅道：“我叫李晴。”“想不想留在福利院？”“想。”妈妈不让她离开，她要留在这里等妈妈。“如果想，就要改名字，在福利院的每一个孩子都要改名字，赵妈妈可以允许你把自己的名字记在心里，但不能告诉除了我以外的任何人。好吗？”小女孩儿的眼泪流进柔软的鬓发里，弱弱点头。“从今天起你叫季晴，记住了吗？”不论那对儿夫妻有没有做尽坏事，有一点赵安平可以肯定，他们都爱孩子。李青山的青，向阳的阳取日，合成了一个晴。昨晚凌晨四点。公园路与学院路交口发生交通事故，被撞的女人当场死亡——巧合的时间，巧合的地点，难道一切都只是巧合吗？十二年匆匆而过。福利院拆了又重建，建后五年又翻修，季晴一直没离开过北山儿童福利院。她脾气古怪、她眼高于顶、她不合群，种种劣迹让她成了福利院里最漂亮也最不受领养家庭喜爱的孩子。孤儿院里改变的不止她一个人，院长也变了。她不在关心他们，她为了他不成器的儿子疲于奔命——母亲一再地纵容，儿子一再地不知悔改。年仅十五岁的她，都知道李成栋大概这辈子都改不了了。有一天院长叫走了林灵，那是她在福利院唯一的朋友。林灵寡言，据她自己说小时候被他爸摔到墙上磕坏了，具体是磕坏了哪儿，她也没搞明白。但她喜欢跟林灵一起玩，林灵像个不爱说话但会发光发热的小精灵，林灵笑起来时能让她短暂地忘记那个锈迹斑斑铁门前无休无止的黑夜。她偷听了院长和林灵的谈话，“……想不想有一个家，爸爸哥哥都很爱你，有自己的卧室，漂亮的裙子……”那场谈话持续了将近一个小时，直到谈话结束，林灵唯一的回应是迟来的点头。也许在那时，寡言又敏感的林灵就意识到她的新家可能并不像赵妈妈说的那样好。酷暑七月，蝉声呱噪得人心烦意乱。正午时分，趁老师和小朋友们午睡时，两个十五岁的少女溜去了福利院后院，蹲在大树下用手指在干燥的沙土山画圈圈。林灵：“我，我不想走。”季晴热红的脸颊贴着膝盖，转头看有些沮丧的林灵。过了很久，直到午睡结束的铃声响起，季晴才道：“听我说，五一献花那天你装病，我替你去。”“你，你不是，是说你要等，等人吗？”“不等了。我等了十二年，能来早来了，我要出去找，跟你换一次机会，换不换？”“……换，那你要，要小心。”两双眼睛望着彼此，忽地展颜一笑，那笑容融化进了七月正午的烈阳里。五一当天，林灵腹痛不止，教务老师开车匆匆忙忙地拉着她去了医院。当天献花的女孩儿换成了自告奋勇且同样貌美的季晴。与北山儿童福利院签订“安心工程”的公司大有来头，威名远扬的程度，让福利院里一些总是无聊时看本地新闻的半大小孩儿都知道唐海市的“东狮集团”很大很豪。十五岁的少女，正处于男女之情萌动时期。敏感如季晴，一眼遍识破那个自以为温文儒雅的男人体面的皮囊下丑陋狞恶的灵魂，还有那道不容忽视的赤.裸贪婪的目光。但她想走。她依稀还记得自己叫李晴，而不是季晴，她还记得李青山和阳容，其它她都不记得了。再不走，她怕终有一天会忘得一干二净。她选择以身犯险，事情却远比她所想的要恶劣残酷百倍千倍。前脚走出福利院，后脚踏入魔窟。半个月后，她以车祸重伤为由住进市医院特护病房。她曾一度想死，但念头不深，只是想想，很快就会被另外一个以“等待”为名的理由压制下去。又半个月后她可以下床，身上数不清的伤尽数转化成心理的伤，她看起来完好无损又是一个亭亭玉立、甜美可人的少女。两名看护待她很好，她偶尔可以在特护区的走廊上溜达一圈。在第二次遇见坐在轮椅上的男人，她停在距他一米的位置，如他一样望向窗外。“离我远点。”中年男人神情恹恹，语气更是说不出的冰冷苦涩。“为什么？”她问。“去问你父母。”男人好像是下半身瘫痪，瘦骨嶙峋，病号服穿在他身上像罩了一件斗篷。“没有父母，我是孤儿。”季晴转头看她，她语调平静毫无生气，“你看你的风景，我说我的话……”这时，护士清亮的嗓音在走廊一头响起，“611床李青山，输液。”“这里。”男人边止不住地咳嗽边应道，他一只手直直地垂落在轮椅一侧，只能用另一只手转轮椅。季晴就那么怔怔地看着轮椅一点点艰难地向前滑动，她突然动了。推起轮椅的一瞬男人皱眉抬头看了她一眼，只一眼，男人神色微怔。两人怔楞地对视后，都没再说话。再遇见是三天后。611病房的病人后半夜突然抢救，大夫护士呼啦啦冲进病房，仪器推动时带起的轰隆隆声响惊醒了同层许多病人。两个多小时后，走廊上渐渐安静下来，直到看着她的护工睡熟，季晴才轻手轻脚地下床，轻车熟路地进了611病房。“为什么不来接我？”病床上的男人形容枯槁，只是三天，他身上已经没了人气，完完全全是一个将死之人。如果是一个月前她听见李青山或者阳容这个名字，说不定会激动地扑上去，抱住人将心理的埋怨、委屈、想念会一股脑地倾吐出来。但现在，她哭不出来，从福利院出来一脚踏入魔窟后，她的泪已经在那半个月里流光了。连带对父母的埋怨，这些年的委屈，对家的想念一并消耗光了。“活……下……去。”氧气罩上没有聚拢的大团哈气，他身体里已经没了什么温度。字一个一个艰难痛苦的吐出，又吞下。“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她游魂似的站在床边，对着努力睁大双眼想看清她的男人，慢吞吞地机械地念着这三个字。“……小……晴……好好……活……”后面的话她选择不听，转身时一只粗糙的大手蓦地攥住她的指尖——那已经不能称之为一只手，更像一把枯骨，支棱的骨节硌得她没一处不疼。“我一定要知道为什么！”男人没能熬过那一夜，凌晨再次抢救，抢救无效死亡。他是保外就医的犯人，很快尸体被运走，警察来了又走，那夜的凌晨特护区仿佛很热闹。一周后她出院回家，是的，回家，她有了家，一个会吃人的家。庆幸的是，她的服从与忠诚，降低了他们的防备，让她从那群人口中听到了不一样的李青山——李青山不知好歹、李青山不肯同流合污，所以李青山成了后来人的“反面教材”。从那以后，她有了强烈不想死的理由，就是死也要拖他们一起死。而林灵的死让她更加坚定了自己的目标，她要不惜一切代价……作者有话要说：对季晴这个角色没有执念的读者，可以不用看这章。算是一个人物小传吧，给角色和季晴突兀的死一个交代。但交代的依旧不清不楚，跟最初的设定有关，再就是她没有猪脚光环哈哈~【←_←你就瞎几把找借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