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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辛屏删了对方所有的留言,点击那个账号,发去信息,“你是谁”,对方回复,“我是你的良心”。吴辛屏又问,“你想做什么?”对方答,“送你下地狱”。对方重复送出了好几十次,吴辛屏吓得连笔记本电脑都一并合上,她胸口泛起一片剧痛。很多同学来问她这留言是怎么一回事。他们注视着吴辛屏的目光,不仅仅是关心,吴辛屏辨认到,还有一丝激昂。为了什么而激昂?吴辛屏又躲了起来,这一次她遁得很深,谁也不联络,谁也不信任,她一度在饮料店打工,赚得很少,也不快乐,偶尔回镇上探望家人,待的时间很短,小镇勾起她太多惨痛的回忆,她尤其不敢问宋家的近况。她想深埋那段往事。

奥黛莉在网络上发表的那些文字唤醒了她内心的些微柔情与酸楚,她被奥黛莉打开,然后是芝行。她跟一个温柔的男孩坠入爱河,在她以为自己尚且有能力去爱人与被爱,又遭逢了另一次爆炸。她怎么相信人?她甚至不相信自己的无辜。

范衍重扔出最后一个问题,那个问题让吴辛屏最是不知所措。

他问,跟我在一起的这几年,你在想什么?吴辛屏感觉到心底幻化成一片苍凉的海。你在想什么?她回答,我什么都没有想。你什么也没问我,我什么也没问你,人都会很执着过去的事情,你没有,你很害怕过去,我也是。我们都在想尽办法遮掩过去的自己,这是我决定要跟你一起过生活的原因。换作是其他人,一定会问个不停,但你从来不问,你只是给了我一个家,跟你在一起的这些日子,我时常觉得自己很幸运。我猜,你从未爱上我,你只是怕孤单,又需要一个人照顾颂律。这样更好,别误会,我不是在讽刺,是真心诚意这样想,我有预感有一天我的过去会找到我,我希望那一天你不会太痛苦。我最后也猜对了,不是吗?

范衍重一脸愕然,他很想否认,但这确实太虚伪。

换吴辛屏提出问题了:“你想离婚吗?现在你什么都知道了。”

范衍重双手交握,陷入了沉思,几秒后,他反问:“你记得吗?你曾经问过我跟颜艾瑟之间是怎么一回事。我得跟你说,我之前告诉你的都不完整。事实上,到我们离婚前的几个月,我打了她,不止一次。”

范衍重深吸一口气。“她来找我谈离婚,我不想谈,她非得逼我签字,我就会动手。颂律看过,她看见过,她只是假装她没看见过而已。最后一次,颜艾瑟说她喜欢上别人,我拿东西砸她的头,我跟警方说我是失手,是过失,我只是想吓唬颜艾瑟,但,我不是,我是故意的。”范衍重注视着自己的双手,“我到现在都还记得那种感觉,颜艾瑟在我面前,有时候,几秒钟的时间,不知道为什么,她会变成好像桌子、书柜,或什么,她会变成一个物品,我会想,我可以踢她,就像人有时候生气会捶桌子那样。”

“颜艾瑟跟记者说我只有打她一次,她报警的一次。这是谎言,她只是不想我跟媒体说出她的外遇。跟你在一起的这几年,我一直很害怕,也等着我对你出现那种感觉。就像你说的,我也有预感有一天我的过去会找到我……你失踪的前一天,我们不是大吵一架吗?那时,我很紧张,我以为我又要……我也确实、差点,我以为你要尖叫了,或诅咒我,我得阻止你,你却突然道歉,说你错了,你不应该那样对我说话。你的反应让我恢复了理智,总之,我很感谢你,你没有让事情发展下去。我很谢谢你。你让我知道,我也许,没有那么糟糕,我还是可以当一个好人。”

“你不用再说下去了。我明白了。”

吴辛屏心内那片苍凉的海转瞬间变得温暖。

他们都背着可怕的秘密。

正因为如此,他们不会就这样分开。

连文绣老师写了一封信给她,说明她连日祈祷吴辛屏早日康复,她也期待吴辛屏伤愈了,能够跟她见上一面。她有非常多话想跟吴辛屏说。吴辛屏把信件很快地填入碎纸机里,她估计不要和连老师见面。她太累了。

宋家亲戚寄来一个铁盒,说他们在宋怀萱的房间找到的,外面贴着一张标签,给吴辛屏。他们不知如何处置,要吴辛屏看着办。吴辛屏打开铁盒,里头几十张写满的稿纸。吴辛屏看了几页,决定放几年再来读,也许她这辈子都不会打开。她不知道。

吴辛屏闭上双眼,想起两人最终的对话。

汽油一点点延展,闻到那股气味,吴辛屏的身体反射性地痉挛。她想,我就要被我童年最好的朋友带走了。宋怀萱在她后面倒下,柔声说,小鱼,你在吗?你可不可以听我说话。吴辛屏眨了眨眼,要不是空气中高升的温度,她会误信时光倒转,两人回到从前,在她的床上漫不经心地聊天。她听到自己说,怀萱,不要做傻事好不好,有什么事我们到外面说。

她听见宋怀萱的低泣声,哽咽,含糊地说,我跟你无话可说了。你背叛了我。

吴辛屏咬牙,她好讶异自己语气如此沉着。她说,要不是你,我可以坚持到最后一刻的。

吴辛屏眨眨眼,记忆调转至那个午后。

她冒险想找到宋怀萱,跟她说宋清弘太可怕了,连老师的支持也在流失。她很害怕,这计划太大,她们又太小,像是小孩穿大衣,最终被绊得不断摔跤,碰得鼻青脸肿。她知道宋怀萱比自己更痛苦,但她还是想从宋怀萱身上取得一些勇气或安慰,让她走下去。她来到宋家,探测着地形,她在内心大声祈祷扔出石头时,是宋怀萱接收到她的信号。这时,见到宋怀萱走到庭院,后头紧跟着宋怀谷。

吴辛屏闭上眼,一口气说出那困扰了她许多年的影像:我见到你主动拥抱你哥,你们紧紧抱着,好久好久,好像一对情侣。吴辛屏已无后顾之忧,她的语气混合了迷惘与悲伤,我不懂你为什么要做出这种事,你不是应该要恨他吗?我吓坏了,我好像是一厢情愿的笨蛋,我根本在帮倒忙。是,我是更改了证词,但那不是因为我家贪图那笔钱,你、你才是原因,这几年来我为什么要躲你,我怕见到你就想起那一幕。我以为你哥那样对你,已经是我见过最可怕的事,但我没想到,我错了。你到底在想什么?

吴辛屏安慰奥黛莉的初衷并不单纯,在网络上读到奥黛莉的文字时,她不由得想,能够厘清我的困惑的人并不多,眼前就是一个,过程中她也逐日投入真心,她也被奥黛莉的痛苦、矛盾给深深触动了,她有个模糊的猜测,如果林老师很伤心,也许奥黛莉也会去拥抱林老师。奥黛莉让吴辛屏稍稍释怀了那一幕的冲击,她渐渐相信,辜负她的不是宋怀萱,至于是什么,她想不透。

此际,她不仅想为自己辩驳,也想抓出辜负她们的究竟是什么。

吴辛屏停止呼吸,宋怀萱按下打火机,火舌一下子腾空飞舞。

下一秒,宋怀萱蹲下身,解开她的绳缚。

“小鱼,你走吧。我不想带走你了。”

吴辛屏好不容易站起,她看着火焰步步推进,她伸出手“:一起走。”

“我不打算活下去了,一开始我就不打算活下去了。”

“我们先出去再说,有什么事,之后再说。”

“那是因为你不知道我做了什么。小鱼,我们人就是这样,我们在上半辈子,就把我们下半辈子的故事给写完写死了。我很难跟你解释为什么我要拥抱哥哥,还安慰他,很难的,有时候我也分不清楚我在做什么,好像一下子有爱,一下子又有点恨。”

宋怀萱也记得那个下午。宋清弘没有带回好消息,母亲的泪水淹没了全家,她要宋清弘下一次去谈判也带上宋怀萱,宋清弘不肯,说宋怀萱没有错,真正该出面的是宋怀谷。母亲歇斯底里地尖喊,宋怀谷不能出现在吴家,这样间接证实他有做错事。有父母撑腰,宋怀谷看似无忧,内心却满栖着哀愁。他拜托宋怀萱听从母亲的指示,去说服吴辛屏,宋怀萱以宋清弘会生气为由,回避着这项安排。宋怀谷没有再强迫,他拉着宋怀萱的手腕,扔下一连串问题,我明明只是摸了她的身体一下,为什么会这样?他们家这么缺钱吗?我如果去坐牢,你跟爸妈会来看我吧?这句话狠狠刺进宋怀萱的心,她怀疑自己的灵魂跟内脏都快掏空,即使如此,她还是得再付出些什么。她伸手拥抱哥哥,柔声说,放心,我会去看你。宋怀谷在她耳边泣不成声地说,我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宋怀萱的掌心上下安抚着宋怀谷,说,我懂。我相信你。

“我们出去讲,你把全部的全部都告诉我。”吴辛屏奋力大喊,“我们一起走啊。”

吴辛屏连日没有活动,她拖着步伐,发现怎么样都拉不动宋怀萱。突然,宋怀萱动了起来,她架起吴辛屏往前走,吴辛屏松了一口气,两人离开房间,来到走廊,吴辛屏看到通往一楼的门,听到范衍重在门后的大喊。门板震动,他们似乎正在试图破坏门板。她还想往前,宋怀萱又不动了,吴辛屏纳闷地往后,宋怀萱眼中满是泪水,言语破碎。

“来不及了。一切都来不及了。小鱼,我杀了人。我的人生没办法再往前了。”

吴辛屏不安地喊,“我会帮你解释,你不是故意的,是过失。”

宋怀萱摇头,“我不是说那个男人。我何必在意一个陌生人的死活?”

“那你在说谁?”

“跟你说一件事吧,我哥哥其实死了,他在美国自杀,连人带车开进他家附近的一座湖。那是我做的。”

“你怎么可能?”

吴辛屏还来不及反应,宋怀萱已节节后退。她来到摇椅旁,安分地坐下。

“妈妈,我会赎罪的,你原谅我吧。”

火焰从天花板坠落至宋怀萱的头发,她没有闪躲,反而紧抓着摇椅扶手,一动也不动。吴辛屏只能转身,以最后的力气拔起大腿,登上阶梯,并在昏厥前,跌入范衍重的双臂。

铁盒里的稿纸,最上面一张写的就是这件事。

哥哥跟女孩要离家的那天清晨,宋怀谷安抚着依然躁动的母亲,女孩与宋怀萱在门口,两人四目相交,女孩给了一个友善的微笑,说很谢谢这几日的招待,早知道台湾这么好玩,她很想再待久一点。宋怀萱递给那女孩一个小盒子,慎重嘱咐,抵达了才可以打开,以及,请不要让哥哥知道有这木盒的存在,是惊喜。她问女孩,你可以读中文吧。女孩羞红了脸,生涩且缓慢地咬着字:我认识的字很少。我们会先回我父母家,我请他们读给我听。宋怀萱点头,致上祝福的笑容。盒子里有几盒面膜,她太久没送人礼物了,去了药妆店,问外国人喜欢什么,店员说之前有个香港人拿行李箱来,搬了好几盒面膜回家。

面膜底下是一封信,字数不多,她数过了,大概一百个字。信里,她祝福女孩,也认为哥哥很幸运,能够遇到支持他与爱他的人。写上自己的署名之后,宋怀萱打上了一个注记。

有件事我想告诉你。

在我什么都还不懂的时候,哥哥跟我发生了性关系。

后记

/吴晓乐

我原认为作者应隐于作品之后,不说明前因后果,又在成书之后,屡屡感到有一股不得不的意志在拉扯着我,想我说出什么未竟的事业。请容我以后记寄托作品的前身。初稿完成之后,很多人问,为什么会想写一个这样的故事。我粗略地抓出两个时间点,一是挚友邦婕前往美国攻读电影研究,一日,她告诉我,她看了一部纪录片family affair,邦婕同我讲述剧情要旨,最终,我们被里头的人情纠缠弄得眼花缭乱,百思不得其解,其中一些意想约略违反人们的公道与直觉,然而,违反了又如何?

第二个时间点更早,记忆浮上脑海如藻荇交横,揉碎且恍惚,我还初初是个小女孩,在一个小房间,和几个同我一样年纪的女孩们聊到,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偶尔还有性的惶惑。有女孩说,她曾被老师抱到桌子上;另一个女孩说,堂哥曾把她牵进了浴室。她们在这过程中,时常不能明白自己的角色,偶尔,她们感受到自己在试着回应这份,姑且容我简化为“**”的事物,她们不得章法且精疲力竭,她们质疑,这些举止是否让自己成了共谋,从此得缄默。我忘不了当下每一个女孩说话时喘不过气的停顿与迂回。我不是从数据或研究明白了“女孩”与“性”之间的高发张力,我是在人生中,这些女孩们试着诉说,或阻止自己诉说下去的过程,以我内心的共鸣、抑郁与不快乐,也就是说我是用身体,甚至我“身而为人”的那颗心,去学习这里头的矛盾以及可能与常识悖反的部分。

我曾把记忆紧旋上并束之高阁,三十岁过后,才认为自己也许追上了女子在社会上,“语言”“叙事者资格”上严重武器不对等的落差,即使如此,此书仍尽责地掏空了我的人生经验、知识与想象力。有大落的篇幅,屡屡被我毁弃又拾回,于是方知,偏见如此可亲,稍有不慎,我亦与之为伍。明明我心底雪亮,女孩为人是否天真善良,与她的无辜并不相系。我深惧与我的角色们划出舒适又背叛了她们的距离,在那破碎的分分秒秒,我没有一刻想起读者,只记得我的角色们。

此书付梓之前,我进行最终的校对,在一个寻常无奇的情节滴下眼泪,那是我首度,为了书中的人情掉眼泪:乐园崩毁之前,少女舍命抢救这满砌着藏污纳垢的碉堡。我常听人们说女孩太傻太天真,仿佛得念其“思虑不周”,才能撑起呵护她们的空间,若是如此,那真真叫人情何以堪?我想说,少女们不妨天真有邪——若注定要变成泡沫,消沉于大海,那可不可以长出尾巴,让自己变化为童话故事中的人鱼?

童话很残忍,对小女孩尤其如此,然而我想捕捉小女孩拥抱童话的最终想愿,她们如何从少得可怜的筹码中,长出一个动听的好故事。我们何尝不是自己人生的“第一位读者”,我们有极大的诱因说一个好故事给自己听。童话是坏的,女孩戮力守卫自己的心意却如此真挚。尾声,我还有一些想说的,而编舞家、舞者碧娜·鲍许说得比我更好“:我们跟某些人一起受苦,以理解这个人的感受或他必须有的感受,所以会有一些暴力,但不是出于暴力,而是相反之物。”

此书亦从许多作品中找取灵犀,包括但不限于《猫派》(皇冠丛书)、《无以阻挡黑夜》(自由之丘)、《房思琪的初恋乐园》(游击文化)、《幽黯国度:障碍者的爱与性》(卫城出版)、《遍体鳞伤长大的孩子,会自己恢复正常吗》(柿子文化),以及“中研院”民族所彭仁郁副研究员《**创伤主体的性别自我认同及能动性》与《家内性侵开不了口的原因》。最后,由衷感谢一路走来陪伴我,忍受我一旦投入书写,就“阴阳怪气得理直气壮”的家人和朋友(若你怀疑自己是否算数,你一定也在里面),以及为此书的尽善尽美而付出努力的镜文学伙伴们。创作是作者躲进洞穴内又一意孤行,而你们始终不忘在外为我点一盏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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