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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的保安沿着江岸走,仰起脖子,望见蚊虫在飞。
那些模糊又快速移动的黑点是摇蚊,曾有人教他不要怕。那人说摇蚊只是对二氧化碳敏感,所以喜欢在人的头顶绕着飞,尤其是人在流汗发热的时候,排出的二氧化碳多,它们来得就多。但摇蚊不咬人,只是在进行一种名为“婚飞”的群交。
群交的摇蚊忽然闪出一阵星星点点的反光,像是烧柴的时候还未燃尽的火灰,他才看清楚这支队伍是多么庞大而密集。恐惧感渗进他头皮,令他不禁一抖身子,腿脚加快步伐。刚才那束亮光是从远处舞台射过来的,瞬间照明了江面上翻滚的黑暗细浪,还未看定它又移动了,划向舞台下那群观众,把一张张焦急等待的面孔照得亮眼。
下一支乐队已经登台,鼓手拿鼓槌随便敲了几下试音,躁动的人群就开始兴奋地喊叫。
橘子洲直到落日之前还忍受着太阳的烘烤,夜晚有了江风本该凉快些,但现场实在太拥挤,人们只好呼吸着彼此身体散出的热气。有个脸上涂了几抹油彩的牛仔短裤女孩,骑在男朋友沁着汗水的脖子上,把方才还在挥舞的双手收回嘴边,聚成喇叭状,大喊了一句:“欧珈源我爱你!”
“我也爱你们,长沙的朋友,”台上的乐队主唱手持拨片,在吉他上轻轻扫弦,凑近麦克风,清嗓之后,用很巧妙的方式报出了即将要演唱的歌名,“请问哪里才能买到晶体管收音机[1]?”
欢呼、灯光、前奏、烟雾特效,气氛上来了,台上的乐队领着台下的人群躁动起来。舞台两侧巨大的电子屏幕上,循环播放着摇臂摄影机拍摄的实时观众影像和色彩缤纷的炫目动画,以及“2014星城音乐节star city music festival”的波普风格艺术字logo,与草地中央聚光灯照耀下的音乐节实体招牌遥相呼应。
在那实体招牌雕塑附近,游荡着一位胸前垂着工作证、身穿宝蓝色志愿者t恤、用火钳去夹空饮料杯的中年女人,她明显比旁边身穿“岳麓环卫”橙色反光马甲的老头干得更为卖力。
“人气旺呢……”女志愿者忍不住发笑,同清洁工老头大声攀谈,“人气好旺!如今年轻人的消费能力不容小觑!”
“不容什么?”清洁工人把脖子伸向她,年纪大了,有些耳背。
“就是不容小看的意思!”中年女人提高音量,咯咯笑得苹果肌油光发亮,“今天好热闹吧?这个演唱会,是我投的资!”
老头打量了她的衣着,撇着嘴哼笑了一声,显然不怎么信她,弯腰去捡下一处垃圾。
“不骗你呢,爹爹[2]!我投了三万,我们一起投的!”女人用火钳指向不远处几个和她穿着同样t恤的志愿者,说这叫众筹,一种投资新模式,投得越多,回报越多,发起人给他们下了保证的,等到明年,起码可以翻到十倍!她又问老头有没有钱,趁现在还有少量机会,可以带他一起投。
环卫工人用力摆了摆手,和她保持距离,装模作样地提高了音量,说这里太吵了,她说的什么听不清楚。
刘勇并没有听太清楚电话那头讲的什么,刚才音乐确实太吵了,隔那么远,鼓和贝斯的低音轰得人心脏发颤。
同事抹着额头的汗问他,那边怎么说。
“在路上了。让我们低调点,先控制好现场所有的知情人员。”他顺口问同事,这一点能否办到。
同事回答应该没问题,这要多亏了当时那个武警兄弟,考虑周到又灵泛。
要不是之前那个巡逻的武警正好出现在茶社门口,又在接到报案后,一边做好现场的稳定工作一边上报警情,事态肯定要严重许多——音乐节有人惨死的事,恐怕早在那群热闹的观众里传开了。
“走漏风声造成恐慌就完了,这么多人,最怕发生踩踏事件啊。”
刘勇站在警戒线外,不停举起矿泉水瓶喝水,脸上透着烦躁和紧张。才过了半分钟,他又拿起手机看时间,向身边的同事埋怨,现在这些年轻人都听的是些什么玩意儿。
同事站累了缓缓蹲下来,附和着说,看他们那么开心,放肆叫、放肆跳的样子,就感觉和茶社里那具一动不动的尸体形成鲜明对比,有点瘆得慌。
刘勇感叹:“那人是造了什么孽,死这么惨。”
岳麓分局治安管理大队一个多月前接到这次音乐节的安保任务,刘勇没少带着同事们加班赶夜。尽管橘子洲上常年各种文化活动报批频繁,局里早已积累了丰富经验,但这种上万人的大型活动,谁也不敢保证能杜绝极端事件的发生,仍然需要细致的安保预案来未雨绸缪。
敦促活动主办方组织了四百多个安保人员维持秩序,调用了一百多名警力巡逻盯梢预防突发事件,安插了三十几个便衣在人群中见机行事,进场安检层层过关、处处设防,演出区域全封闭管理,别说危险品,就连用玻璃瓶子打架斗殴的危害性都考虑在内,只准许售卖一次性纸杯装的酒水饮料。
结果呢?却发生了如此骇人的凶杀案件。
“来了。”
刘勇走了下神,同事指给他看,一辆湘a牌照的红色轿车,领着一辆黑色商务车正朝着这边驶来,车灯刺眼。
“哐哐”几声开关车门后,背着铝合金箱子、穿着便衣的痕检技术人员和法医下了车,二话不说,快步走进茶社。
林立莲身后跟着几个刑侦大队的同事,来和刘勇打招呼。他告诉刘勇,杨局也在过来的路上了,火气有点大,让他做好心理准备。又说今天这种情况,之前可从没遇到过,凶犯这么嚣张,在这种场合犯事,很有可能再次作案。
林立莲看了看舞台那边热闹的人群,悄悄拉刘勇到身边,告诉他这种情况,得赶紧交代手下的人都紧张起来,随时准备应对紧急突发事态,市局那边也在组织更多人马赶过来。
刘勇叹了口气:“林队,麻烦刑侦的兄弟们了,帮忙早点解决。”
林立莲拍拍刘勇的肩膀称应该的,邀他进去详谈。
“对了,我手下有个小年轻,玩乐队的,今天正巧在这里搞演出,我打电话让他先过来的,来了吗?”
“罗门是吧?我知道他。来了来了,已经在里面做事了。”
林立莲一边带人往茶社院子里走,一边听刘勇讲大致的情况。
死者是个年近五十的中年男人,名叫黎万钟,死在茶社二楼的包厢里面。
几名刑警抬起头,这间开在橘子洲尾沙滩公园的“橘洲故事”茶社,正如刘勇形容的那样,面积不大,结构也不复杂,因为是大落地窗的设计,视野通透。五六处散客桌椅都摆在室外木栅栏围起来的院子里面,建筑内一层有四个卡座,二层有两间包厢,室内有什么都看得比较清楚。不过案发的那间包厢,已经拉上了枣红色的窗帘。
“本来这两天大型演出,茶社不对外营业,但是黎万钟的这家‘欢聚网络’公司说要包场用作员工休息室。
“包场不算向观众营业,不违反我们安保预案的规定,场地方那边报批,我们也就同意了。
“结果今天,这家公司的老板就出事了。”
刘勇几句话语速很快,意思也明了。
林立莲问这家欢聚网络公司是做什么的。
“主办方那边说,是一家众筹网站。”
刘勇告诉林立莲,这家公司是本次音乐节比较小的一个合作方,提供了点资金,来换取少量的现场广告位置。另外,还免费提供了两百个左右的志愿者,在现场帮忙做些捡垃圾、发放小礼品和引导观众一类的志愿者工作,可以顺便宣传他们公司的众筹产品。
“众筹啊?最近打这个名号的诈骗和传销挺多。”林立莲在茶社门口停下脚步,吩咐身边的刑警小胖,打电话问下经侦大队那边的同事,有没有关于这家公司的案底和投诉。
刘勇等林立莲吩咐完,又带他去见坐在卡座沙发上的几个人。
其中一个黑色职业装、绾着发髻的年轻女孩拳头握紧放在短裙上,腮帮用力咬出了僵硬的轮廓,眼神呆板,脸色发白,看样子被吓得不轻。
刘勇告诉林立莲,她是最先发现案情的人,是在这家茶社打工的服务员。
当时,她正想起来给死者添开水,才带了热水瓶上楼去,敲门没人应,开门却看到尸体和一大摊血,吓得要死。
“林队,经侦那边的人查过了。这家欢聚网络公司目前没有案底;投诉和纠纷,我们岳麓区下面没有。另外这家公司注册在星沙,已经在往市局支队那边问了,有结果了会马上通知我们。”微胖的刑警插了一句。
“他们真查了?怎么这么快?”林立莲扭头狐疑地看向小胖。
“他们说罗门十来分钟前已经打电话问过这事了,市局那边的要求也是他提的。”
林立莲“哦”了一声,请刘勇继续说。
“接下来,另外几个在一楼的公司员工听到她叫,就上去看,都被吓着了,商量着报警。这位穿蓝衣服的志愿者是他们欢聚公司的人,打了110接警中心。这位穿白衣服手上戴串的,是茶社老板,跑出来想找我们执勤的民警,出门正好就遇到一位巡逻的武警兄弟,他帮忙掌控了现场,然后通知了我们。”
“当时现场的人就这么几个是吧?”林立莲仰头扫视了一下卡座那边,用嘴唇默默从一数到七。
刘勇旁边穿制服的武警回答就这七个,称他们都没有进包厢,也很配合工作,就是场面有点血腥,都有点受了惊。
“好,情况大致了解了。我先上楼看看现场。现在情况复杂,演出还没有结束,凶手再次作案的可能性也不小,你手头安保的指挥工作应该还挺多的,要忙就先去忙,这边先交给我们,我们随时保持联系,行吧?”
刘勇和治安管理大队的同事说好并转身离开,但脸上仍挂着担忧。
林立莲穿上鞋套,带人上楼,喊了罗门一声。
穿着狰狞紫色机械怪兽头印花t恤的年轻人举着一双橡胶手套回头,答应后走过来开始汇报情况。
“死者叫黎万钟,是一家网络公司的老板,更具体的社会关系在找人问了。”
“死的时候人脸朝下倒在茶几上,具体死因还得等法医做详细检查来下结论,不过基本能确定,就是脖子上的切伤致死。颈动脉大出血,流了一地,我观察了一下,尸体脖子上没有试探性的平行切痕,自杀这么利索的不太可能;但如果是他杀的话,一刀割喉,”罗门划动手指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手法也算非常专业了。”
“林队,我稍微补充下,”包厢内,叉开腿蹲在地上检查尸体的男法医说,“我认为他杀的可能性极大。除了创口很深,目前发现两侧颊黏膜腮腺附近有被牙咬伤的情况,另外颊面、鼻部皮肤有瘀痕,都不应该是死者自己造成的。他杀的话就比较好解释,死者被害时,凶手先是从身后架着他,用很大的力气捂住了他的嘴,然后迅速往脖子上抹了一刀,手法确实挺熟练的,极有可能是个狠角色、惯犯。”
罗门从地上的取证袋中,找出一把凝着血渍的匕首给林立莲看。
“但是有个疑点,专业惯犯作案的话,应该是做了充足准备的,现在他又把凶器留在了现场,这就很矛盾了。”
林立莲问有没有指纹。
罗门说凶器上有一些不怎么完整的指纹残留,在等技术做处理。
林立莲低头陷入思考,罗门继续说:“死亡时间还得等法医做确认。但就现场问到的情况,这个茶社的服务员最后一次来包厢见到死者,是下午6点五十几分,人还活着,等她7点半左右再过来发现尸体,中间相隔大约半小时。”
“那作案时间肯定就在这半个小时以内。这段时间进出这间茶社的人多吗?能不能排查出来?”林立莲环视四周,抬起手指,指着墙角对着楼下大门的摄像头问,“那个监控看过了吗?”
“监控问过,关了。”
“关了?”
“楼下的茶社老板说,关监控还是死者黎万钟自己包场时提出的要求。说是怕泄露他们公司的商业机密。”
“商业机密?”
罗门摇摇头,说问了楼下这家公司在场的志愿者,他们也一头雾水,没问出个所以然来。
“周边我们自己布的安防监控呢?”一位刑警同事提醒。
“刚问过橘子洲派出所了。派出所那边反馈说监控坏了不少,”罗门告诉他,“能用的几个都离得比较远,他们正在派人去看能不能找到点什么迹象。不过这种大型演出人员太多了,一时半会儿难度很大。”
“坏了?”林立莲皱起眉头,疑惑怎么偏偏这个时候坏了。
“橘子洲派出所给的说法是,昨晚很多监控都坏了,很有可能是传感器烧了。今天其实是音乐节第二天,昨天已经演过一天了。他们查了记录,说是从昨天傍晚6点多开始陆续烧的。”
派出所说已经打了报告上去,等上面过审批了安排承包商来修还要几天。罗门用自己玩乐队的舞台表演经验分析,推测是到了晚上,大牌乐队陆续登场,为了造舞台气氛,那些激光效果一多,晃到了监控摄像头的传感器,就给烧了。
“激光可以烧掉监控器?”刚才那位提安防监控的同事再次发表了自己的想法,“那岂不是任谁拿个激光笔就可以搞坏事了?”
“小型激光笔肯定不行,功率太低,但是舞台激光的功率高。我有朋友是摄影师,偶尔会来现场给我们拍些演出照片,有次相机的cmos[3]就给舞台激光烧了。”罗门回答他。
林立莲点点头,问他还有没有什么别的重点。
罗门称还有个疑点感觉很重要,就是这个包厢的窗帘。
根据楼下服务员的说法,她看到死者遇害前亲自把窗帘全部拉上了。服务员觉得这间包厢灯有点暗,问了他这样会不会采光不太好。他当时还和服务员开玩笑说当老板的采光不重要,**才重要。但是很奇怪——发现尸体的时候,他们看到窗帘全部都是拉开的,好像在故意给人看一样。
“现在窗帘是我们自己人拉上的吧?”
“是的,这么大落地窗,打开窗帘里面有谁在干什么,几乎能一览无余了。好在因为视角的关系,从楼下往上看,看不到地上的尸体。治安管理大队的人拉上的,怕外面音乐节的观众看见在做现场勘查,引起恐慌。”
“好,我明白了。”林立莲问今天音乐节还有多久结束散场。
“10点多最后一支乐队演完,基本上就要散了。”罗门看看手机时间,说现在8点,还有差不多两个小时。目前凶手是在安保区域内,还是已经离开现场,很难讲。
“好,时间很紧。”林立莲一击掌,提醒大家集中精神听。
“情况你们也看到了,很不乐观。如果凶手还在现场,随时会有再次行凶害人的可能。早知道他的身份,早抓住他,早放心。”他开始做动员,然后安排任务。
“法医和痕检就不说了,这个案子有多紧迫你们明白。现场的蛛丝马迹,指纹、鞋印、毛发、水杯上可能存在的唾液斑,所有能提供嫌疑人身份信息的技术手段,都要尽快出结果,我在这边陪你们。这是现在的重中之重,凶手的准确身份,只有搞清楚了,我们才能有的放矢。”
“除此之外……”林立莲举起四根手指,一根根往下弯,“我刚才在脑子里面转了一下,觉得有几个问题很关键,分配一下,你们去做。”
“第一,死者的人际关系,经侦那边的对接,还有现场公司志愿者的背景调查,哪些人最有动机,务必搞清楚,这个小胖负责。
“第二,凶手抵达和离开现场的路径,还有可能的去向。我说两点,一是死者身边出现过哪些人很重要;二是结合现场情况和刚才法医说的那种贴身割喉的姿势,凶手很可能穿着血衣,问问有没有目击者。不过要注意问的方法,千万不要泄露案情。张伟、杜然负责。
“第三,凶器是开刃匕首,这么明显的管制刀具,现场安检又是按照那么严的治安管理标准,凶器到底是怎么带进来的?罗门,你对音乐节的安保最熟,把现场掌握的情况交接给我之后,就去负责这条线。
“第四,这个沙滩公园,不是第一次作为音乐节场地,往年怎么没有发生过这么大规模的监控损坏案例?我认为很不正常。罗门刚刚说的那个什么舞台激光,昨晚监控大面积损坏的时候,是谁在控制,和案子到底有没有关系?弄清楚。这个浩南负责。”
他双手轻抚,问大家都听明白了没有,换来几句异口同声的“明白”。
“明白了就散,”林立莲声音并不大,也没有多少情绪在里面,却透出一种不容辩驳的紧迫,“我给一个小时时间,今晚9点之前,刚才的每一个问题,都必须要出结果。”
刑警们默默转身向楼下走,一个个面色如铁。
茶社外舞台的方向,传来声音玩具乐队隐约的歌声,“你站在最高云端之上,俯瞰卑微生命,注视着我们的一切,然后说随它去吧……”[4]
从气氛紧张的“橘洲故事”走出来,望向草地那边躁动的人群,张伟和杜然不约而同地叉腰叹气。
他们站在茶社门口因镇流器故障而变得暗淡、不时轻微闪动的白色荧光灯招牌下,眼睛却盯着舞台那边炫彩斑斓的灯光特效出神。音响震天,年轻人们又唱又闹的,火热而奔放,兴奋极了。此刻,这里的死亡他们不知情,也就与他们无关。
找茶社内的几位做过笔录之后,再仔细想想林队布置下来的任务,其实颇有难度——张伟揉了揉脸分析,要摸清凶手的身份,抵达和离开现场的路径,最好先盘点出案发前后,都有哪些人在茶社出没。
杜然不作声,张伟就继续讲。
这间茶社被黎万钟的公司租用为休息室,除了在场的两位服务员,早先只有“欢聚网络”的员工进进出出、饮水休息、存取传单和广告礼品物料。如果一直这样,那么也许只要在公司员工之中做排查就能找到人了。但是从昨天的演出后半场开始,因为音乐节人气火爆,主办方安排的几台流动厕所车外人龙越来越长,偶尔会有些尿急的人走进茶社找厕所。
这些外面进来上厕所的人,就让茶社的人员流动变得复杂起来。
根据茶社服务员和欢聚网络员工的说法,昨天下午,员工们起初是不允许这些找厕所的外人进茶社的。后来正好被从包厢下楼出来的老板黎万钟撞见了,黎万钟当即批评他们思想觉悟不高,太过自私。
“来做志愿者服务,怎么能没有一点志愿者精神?”
黎万钟让员工们不要阻止外面的人进来使用厕所。自那时起,进出茶社的人员才开始变得复杂。
茶社厕所的位置在一楼卡座与二楼包厢之间,楼梯的转角。不分男女厕,但是有两个独立的厕位。
来当志愿者的员工说那些进来上厕所的人“有时候多有时候少,平均四五分钟一个人肯定是有的。也有上大号的时候,门口排三四个人的队,有人实在等不及了,又出去找别的厕所了”。
茶社内的员工,主要是处理志愿者物料的分发和记账的工作,也不算清闲。那些上厕所的人来来往往,多了之后,也就没有再去特地留意上楼下楼的都有谁。
于是,很有“志愿者精神”的黎总怎么死在了二楼包厢里边,也就无人知晓了。
笔录没有得出什么太有价值的重要线索,两人的情绪也都有点低落。
张伟想缓和一下气氛,碰碰杜然的胳膊,让他猜猜舞台那边有多少观众。杜然想都没想,就回答不知道。
“治安管理大队那边说卖了近万张票,我估计现在六七千人怎么都有,只会多不会少。”张伟告诉杜然自己的猜测,又继续问他,“那你觉得这里离观众多的那边有多远?”
“四五百米?看不出。”
“你这是什么天眼!”张伟笑了杜然一句,然后教他应该怎么判断出正确的距离,“先看面前的路牌咯,指着大门的方向写了‘前方200米’,目测和到草坪那边差不多,甚至还要远一点,所以我估计草坪离这边也就180米左右。”
“哦哟!”杜然阴阳怪气地称赞那还是伟哥厉害。
张伟让他把这话留到完成林队布置的任务后再说。
杜然轻哼一声:“完得成就有鬼了。”
张伟让他别闹情绪了,商量着要不还是从血衣下手。
“时间太紧了,我觉得不现实。”杜然确实有些发脾气的意思,“里面那些人刚才已经问过一圈了,都没看到血衣呢!”
张伟对他有些无语,杜然反倒是来了说话的兴致。
“你不是说现场有六七千人,哪里问得过来咯?还要一边问,一边注意低调保密,不能泄露案情造成恐慌,这不自相矛盾?”
“也别这么想,我认为林队的思路还是靠谱的。现场的血喷了一两米远,地上一大片,凶手作案十有**染了血衣,既然在里面没有找到,那应该是带离了现场。”张伟耐着性子继续和他商量,“现在关键问题是,如果他穿着血衣从茶社走出来,那也太显眼了,怎么就没人注意?是不是用了什么办法?可以重点从这里想一想。”
“按照法医说的,凶器上全是血,那应该胳膊手上都是血咯!凶手一身血,茶社里外都是人,他出来怎么可能没被注意?有血衣还轮得到我们去找?早有人报警了。”杜然骂了一句“他妈的”,一肚子火。
“你今天怎么回事啊?”张伟瞪了他一眼。
“伟哥,不是说我丈母娘的葬礼还没散棚,我家人在殡仪馆哭得稀里哗啦的,林队把我叫过来了我有意见啊。你也不是不知道,橘子洲常年演出多,治安管理大队那边任务多,锦旗、奖励和表彰也就多。平时不出事,那一个个在局里调子高得……牛逼哄哄的,几时把我们看在眼里?好咯,现在这么多人安保,保出这么个名堂,真一有事,还不是让我们来擦屁股?你看那个刘队——”杜然模仿出刘勇刚才毕恭毕敬的样子,学起刘勇的腔调来,“辛苦刑侦的兄弟们了,尽快帮忙解决……”
张伟拉下脸来,说都是同事,让他少讲两句。
“讲两句怎么了?”杜然把头扭到一边,咂了咂嘴。
“你今天怎么这么多话?不觉得浪费时间吗?我看你就是有意见!”张伟终于受不了他了,说他小家子气,“你有脾气我可以理解,说实话你这个情况我也不想你来,但是干这行能怎么办呢,入警誓词你当年没背过吗?什么叫‘献身于崇高的人民公安事业’?来都来了,要么先把事情办好,要么你干脆去跟林队请个假,回去算了?”
“好好好,不和你闹了,我们现在也总得先定个方向吧?”杜然听张伟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还是赶紧结束了牢骚,“走咯!走咯!去哪边问,你说?”
绕过一辆白色的电视台导播车,浩南被人拦了下来。
林队让浩南调查罗门说的舞台激光与昨天监控器损坏的事情,他径直来到演出区域的后台。
“不好意思!”音乐太吵,脖子上挂着证件的年轻男性工作人员扯着嗓子,伸手阻拦,“这里面是后台,观众不能进去。”
浩南从裤兜里掏出警官证表明自己的身份,凑到耳边告诉他有些事情,要进去找人。
小年轻一脸惊慌,请他在帐子外面等一下,得先进去问问。
很快,一个长发女人跟着走出来,同浩南礼貌地握手,凑近了大声说自己是音乐节演出公司的后台负责人,问他发生了什么事。
浩南告诉她,现在有个治安问题要找昨天控制舞台激光的人,问他在不在里面。
“这边是后台,是乐队休息和准备演出的地方,灯光师和调音师都不在这边的!”女负责人大声告诉他。
浩南顺着她伸长的胳膊望去,乌压压一片观众脑袋的上方,除了两台不停移动的大摇臂摄影机,还搭有一个金属脚手架的高棚。乍看是一处星星造型的展板,上面却有几个小小的人影在操控着电脑和控制台。
她说:“今天和昨天的灯光都是请的同一位老师。他们在那个架子上面,你得去那边问问。”
浩南若有所悟。自己确实想当然了,灯光师怎么会在后台呢?灯光师需要实时看到舞台的效果,才能操控灯光的变化,所以肯定不会待在后台这种背对着舞台的地方,应该在正面视野能覆盖到整个舞台的高处。
他简短地向女人道了一声“谢谢”,便向着高棚小跑过去。
“嘿!你谁啊?”
好不容易穿过人群,浩南歇了口气之后,拉着梯子往上爬。一抬头,先看见一张垂下来的工作证,再看见一张皮包骨的瘦脸,告诉他这里不准上来。
“我是警察,有点事想问你们的灯光师。”他照例摸出警官证,对方接过去仔细看了看,偷偷笑了一下。
“有点意思啊,哥们儿!警察竟然取了个名字叫浩南,”精瘦的男人把警官证还回去,告诉他,“不过可不可以等演出结束之后再说啊?现在我师父忙着呢。”
“你师父?”
浩南看向他背后,一个穿着洋气紫色西装的寸头中年男人正在不停操作着电脑和控制台上的按钮。对讲机里传来声音,急促地喊道:“给主唱一个追光!给主唱一个追光到舞台边缘!他马上要solo了!”
浩南看向舞台,果然,一束白光跟着抱吉他的人快速前进,那人竖着吉他飞快地弹奏,大屏幕上现出镜头特写,音响里爆出密集的鼓点和一层层声浪,现场气氛达到了**。
这是浩南第一次来音乐节现场。尽管同事罗门就在玩乐队,自己平时也用手机和电脑听些欧美老牌摇滚乐,但这是他头一回体验到这种耳膜和心肺被震到发颤的感觉。他之前并不知道这个正在演出的乐队,也从未听过他们的歌,却还是被演出的氛围所感染。此刻,他才终于明白为什么有这么多人愿意花钱来听现场——和这种感官全开的体验相比,耳机、音响传递出来的声音,确实显得太过简陋了。
“阿sir同志?”
等他回过神来,寸头灯光师已经把控制台暂时转交给了徒弟。他们相互凑近了脑袋,扯着嗓子说话。
“你有什么问题?快点问,我好忙。”灯光师讲话有些粤语口音。
“你好,昨天的演出,那些激光,也都是你们在弄吗?”浩南直奔主题。
“怎么了?”
“昨天下午六七点左右,这沙滩公园的安防监控器突然坏了好几个,我们有同事说你的舞台激光能烧毁摄像头里面的什么传感器,你觉得有可能吗?”
“没理由啦。”灯光师几乎没有思考,直接否定了罗门之前提出的假设。
“为什么?”浩南认为他否定得太直接了,显得有些敷衍。
“有时观众站在舞台很前拿单反拍照,离光源好近,有烧到cmos的情况啦,但监控器里边的cmos传感器,最多指甲大小。”灯光师捏着小拇指指甲给浩南看,“你说离舞台近,烧坏了一个我信,你们的监控器,十来米的间隔距离,一下子被激光烧坏了好几个?想都不用想,没理由的啦。”
浩南追问,具体是怎么没可能。
“我跟你讲,舞台激光动态效果要做得靓,好复杂的。我们都是成套成套动作提前编好程序,角度和运动轨迹都是固定的。用的时候直接让它按照程序走。舞台激光一个点有多大啊?随便划几下就正好照到那么多指甲盖大小的cmos上?同你拔出手枪乱射,全都射中蚊子差不多!你觉得有可能吗?又不是周星驰搞笑电影。”
浩南锁住眉头,思考着灯光师给出的解释。
“这些程序都是你亲自编的?我对你们的技术不是很了解啊,但是如果有人事先计算好了激光的发射角度,就是为了烧毁监控去的呢?就像我们射击的时候,会事先瞄准一样,写一套正好包含所有监控器位置的运动轨迹在你这设备里面,然后再运行一遍?”
“没理由啦!这场音乐节激光,全部我做的。”
灯光师吸了一口气,已经有点耐不住性子了:“你讲的这种,发梦啦!刚刚同你解释过,cmos和激光光点面积都好小,距离远一点,误差就大好多。这个你懂射击瞄准,肯定懂啦。为什么靶子越远就越打不准呢?舞台灯光讲究的是整体光效靓嘛,光源的安装位置,不会控制到那么小误差啦!几厘?几毫?根本没人可以事先把舞台激光算得这么准。以为是玩激光武器?全国的舞台灯光师,你放心吧,没人做得到这样子啦!如果有,我都去拜师了。”
“哎呀!我专业玩光的,说不可能,就是不可能的啦!你们的监控器坏了,肯定和我的激光无关的。”看浩南的表情仍有疑虑,灯光师继续向他做各种解释。
“阿sir啊,你讲的这些,什么拿激光照监控器,就算我有条件慢慢在现场调角度,一点点人工瞄准,但是昨天下午六七点,演出都已经开始好久了!好鬼多人,我在这么多人眼皮底下,拿一束激光四处飘,专门找你们的监控器射击,你以为观众瞎吗?
“你看我们这个棚面向舞台,视野好小,后边都看不到,怎么瞄?再讲啦,舞台激光灯又不是激光武器,功率又不大,远一点能量就好差了,绝对照不坏那么远的cmo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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