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大王【m.xiaoshuodawang.com】第一时间更新《刹那》最新章节。
射灯的光束照在玄关后的鱼缸里,清道夫停在水草中一动不动,像是死了似的。
罗门从洗手间出来,妻子正在收拾餐桌上的碗筷。
他问妻子刚才在和谁说话。妻子告诉他是老人家打来的电话,他又问说了些什么。
“还能说什么?问我们打算什么时候生小孩呗。”
罗门看得出妻子的无奈,但他现在更在意另一件事。
“老崔的事情没有和他们说吧?”
妻子摇摇头,表示当然没有。
“要是让你家那位老公安知道了,不得跑到长沙来剥你一层皮?你那光荣正义的老父亲,一直觉得你玩乐队是在交狐朋狗友、不务正业,我怎么敢往他枪口上撞?”
妻子是懂得为他着想的,但也说对老崔的事情感到震惊。
“你也想不通?”罗门一边换衣服一边问。
妻子表示想不通,一直觉得老崔是个挺有学问的人,音乐素养挺高,对声音和情绪的理解很有想法。
“他来了之后,你们乐队的新歌和演出水平都上升了一个层次,你不觉得吗?”
“那还真是谢谢你了,难得听你夸我们乐队一句。”罗门整理着衬衣的衣领,没有正面回答妻子,但心里也清楚,她说的是事实。
妻子在音乐培训学校当教师,科班出身。从认识到结婚,她都没怎么瞧得上罗门写的歌,但去年老崔加入之后,妻子对乐队的看法有了转变。从动机到作曲,到歌词的字句,再到编曲和混音时的想法,老崔虽然不亲自写歌,却往往能给出非常精辟的建议,让歌的态度和律动都上升一个台阶。
老崔是个很有天赋的人,不只妻子这样觉得,乐队的其他人也都喜欢老崔。甚至,从去年开始,乐队的现场歌迷和网络听众也都在逐渐增多。
清晨的太阳照在阳台一角那把落了灰的雅马哈f310入门款旧吉他上面。这是罗门人生的第一把吉他,崔远上个月来家里做客喝茶,还弹过它。
老崔说自己其实喜欢这种便宜货的音色,有种校园民谣的感觉。
罗门问他校园时代喜欢听谁的民谣。他露出微笑不回答,打岔聊起乐队的新歌,换了个话题。
他一直不怎么提自己的过去,这天临走才说,自己高中都没念过。
如今,这么近的记忆也变得不真实,甚至荒诞。对老崔这个人的所有印象,在事发之后都像是沙子堆出来的,一碰就散了。
“别想了,想也没用。”
妻子递过夹克,让他该干吗干吗,说浩南还在楼下车里等着呢。
自家楼栋的电梯间有一面是光滑的不锈钢,罗门每次出门,都把它当镜子用。他看着自己的脸,前几年还觉得自己长得挺嫩的,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越来越显沧桑了。
妻子以前常说,当年就是迷上了他的长相,才倒追过来的。罗门最近常常问她有没有后悔。
至少罗门自己不曾后悔,他对婚姻生活感到满足。妻子是个非常体贴又善解人意的人,对他帮助颇多。结婚之前,他的大部分时间都放在工作和乐队上面。刑警是一份艰苦消耗的工作,只要有任务,几乎就没有假期,而少有的闲暇时间他又一心扑进了乐队。婚后两人聚少离多,妻子也没有太多抱怨。
电梯门开了,罗门走下台阶正要张望,听见浩南按了两声喇叭。
他钻进浩南的红色马自达里,系好安全带。浩南打了转向灯起步,向小区外驶去。
“怎么样?审查了一周才放你出来,都聊了些什么啊?”浩南见面就劈头盖脸地问。
罗门把胳膊撑在车窗的边沿,说还不就是那些,能有什么特别的。除了案发当时在哪里、和谁在一起,以及关于崔远的涉案回忆,更多就是一些思想觉悟和人际交往方面的教育。
“所以案发那个时间点,你们真不在一起是吧?”
罗门说这些都给他们交代过好几遍了,那个时间点之前,他们乐队的演出已经结束了,本来是在一起看其他乐队表演的,崔远突然说想要拉屎,去了半天没回来,鬼知道搞出这么大事情。
“可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浩南不解。最多也就个把小时,崔远要如何完成杀人、离场、处理血衣血渍,然后再若无其事地回到乐队朋友身边?
罗门摇头称自己也想不明白,浩南便换了个话题。
“审查这一周,队里没有你,耽误了不少事。到现在居然还在反复交代,不能让你接触崔远,搞不懂他们怎么想的。”
罗门告诉浩南他自己倒觉得还好,也能理解上面的顾虑。再说以他的了解,老崔要是不想开口,自己去接触了也没什么用。
“你能不能让他开口倒是其次,反正人抓到就好说了,再怎么耗着我们都不怕。关键是上面那几个谁,自己人什么底细他们不知道?林队天天去帮你打包票,也不顶用。办正事的时候没见过这些人几回,苦是我们基层吃了,还要被他们拿放大镜盯着看,这世道……我佩服你脾气好呢!要是我的话,早和他们干一架了。”
同事们常常说罗门脾气好、性格好,他觉得都是妻子的功劳。
“我以前脾气也不好,玩摇滚的嘛,愤怒青年一个。后来遇到我老婆,被她降伏了,跟她慢慢学好的。”
“那你老婆又是跟谁学的呢?”浩南问。
罗门想了想,说她父母脾气也都好,可能是一种家庭和成长环境给予的耳濡目染吧。
“家庭?”浩南重复了这个词,撇着嘴直摇头,一脸不屑和厌弃。
罗门问现在是要去哪里,浩南告诉他去长沙理工大学,找一个懂电气工程的朋友。
“还记得黎万钟弄坏监控的那个像喇叭一样的东西吧?我那个理工大学的朋友说是什么电磁来着。今天周日不上课,终于有空给我们讲讲了。”
在校道的停车位上停好车,浩南给朋友打电话。罗门低头看见自己踩了一脚爆浆的果子,抬头看见几簇翠绿招摇的香樟树叶,又看到操场上有一些人穿着短袖球衣在踢球,还有情侣在散步。周末了,学生的生活总是悠闲惬意,脸上的表情也像常青树一样,永远自信明朗。
“走。”
浩南挂了电话,按下车钥匙锁车,说朋友让他们直接去电苑楼的实验室。
“我介绍一下,这是罗警官,这位是肖老师。”
在实验室楼梯口,经浩南介绍,双方相互握手问了好,罗门才说,没想到是位女老师。
“女老师怎么了?肖老师在物理方面的天赋,可比好多男老师厉害多了。”
浩南在一旁打趣,肖老师边掏钥匙开实验室的门,让他别站在外面拍马屁了,进去再聊。
进门后,肖老师随意抓了一副旧的劳保手套戴上,去实验室一角窗帘下的瓦楞纸箱里乒乒乓乓找出几样电子零件,往工作台上一扔。又拿起刷子,刷掉了黑板上原有的公式和图例,用粉笔重新画了一个简单的二维坐标系,十分干练。
“我先给你们介绍一下什么是电磁脉冲吧,”肖老师在二维坐标系的横轴上写下了字母t,又在竖轴上写下字母v,然后沿着横轴画了一段起伏的波浪,“这里t代表时间,v代表电压。简单来说,当一段电信号通过的时候,电压开始像这样不停振荡,就会产生电磁脉冲。”
她又在坐标系的旁边画了两条短竖线:“一般电子产品,其实大都是通过继电器的打开和闭合,来传输电信号的。电磁感应原理知道吧?也就是说,如果我在一个集成电路附近给它一个很强的电磁脉冲,就会干扰继电器的工作,从而让集成电路传输错误的电信号,造成故障甚至瘫痪。”
肖老师很有上课的范儿,但浩南和罗门面面相觑,显然都是没有听懂的样子。
“就知道你们两个教不明白。”肖老师嘴歪到一边,扔掉手中的粉笔,说干脆直接做一个出来好了。
她找出一个带有插头和电夹的装置,放在起始位置,说这里首先肯定需要电源。
接着她把其他找来的元件在电路板上按顺序排列,告诉他们现在需要接上振荡器,产生一个振荡信号。
她麻利地把这些元件用电线连接起来,一一说明是功率放大器、变压器和电容,这样就可以得到高频高压的电流……
“我先试下。”
肖老师接通电源,裸露的两段铜线之间忽然冒出蓝色的电火花,滋滋作响。
“你的意思是……这样就可以破坏橘子洲那个沙滩公园的监控器?”浩南似乎领教到了这电火花的威力,但总觉得这玩意儿和当天视频中看到的不像。
“这只是电弧,还需要有这个。”
肖老师把手上绕好的一匝细细的电线,一头贴近刚才放电的地方,一头接在另一段铜线上,说这样就能在电磁感应的作用下,产生电磁脉冲,也就是emp。
肖老师决定给他们展示一下效果。
电源再次接通,电路板上再次不停闪出蓝色的电火花。肖老师拿着桌子上一只小小的考试用电子计时器靠近电路板边缘缠绕的线圈,很快,计时器上的液晶数字闪烁几下后消失了。
“这就是一个小型的emp发生装置。你那天发给我的视频截图中,如果监控真是因为男人手中的‘喇叭’失灵,我觉得最有可能是这个原理。”
浩南问这东西哪里有卖。
肖老师回答他没的卖,这种能毁坏监控器的emp装置功率已经很大了,生产和售卖肯定是违法的。
“那……一般从哪里可以弄到?”罗门换了个问法。
肖老师说从刚才的演示也看得出,这东西原理其实很简单,制作也不是特别难。这种电磁方面的小玩意,对于专业学这个的都是小儿科。网上还有很多民间爱好者,比如各种各样的百度贴吧里,集成电路、emp装置、电磁炮等等,不少人都能自制。
罗门问,那零件好不好溯源。
肖老师告诉他零件应该不算难找,和桌上这些差不多。要做大功率的话,零件的标值肯定高些,但是从一些废旧电器里面拆解也能得到,闪光灯啊、微波炉啊、电击防狼器啊之类的都能拆出耐高压的零件,再加一些大容量电池。
“我觉得你们想靠零件溯源够呛。”
“就算容易我们也没办法溯源啊。”浩南泼下另一瓢冷水,说根本就还没找到当天那个大喇叭的实物,哪里来的零件溯源。
“还没找到?”罗门以为早找到了。
“崔远什么都不肯交代,也不懂他到底是真不知道黎万钟在搞什么鬼,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
浩南说完瞄了罗门一眼,罗门没有作声。
“这个电磁脉冲,真的这么管用吗?”过了会儿,他突然又开口,向肖老师提问。
肖老师笑了,问他是不是觉得一个小计时器证明不了什么,说如果胆子大,可以把手机拿出来试试。
“你傻啊?我开玩笑的!”肖老师见罗门真打算掏手机,赶忙制止了他。
肖老师进一步解释说,其实他问得挺好,电磁脉冲的效果,确实受到很多方面的影响。比如刚才讲到的电的频率和电压,线圈的材料和绕的匝数,还有目标电路的距离和保护措施,等等。
“也就是说,这个喇叭形状的电磁脉冲装置,对橘子洲的监控器有效还是没效,在使用之前,其实是不确定的?是这个意思吧?”罗门陷入思考。
“你这不明知故问?肯定是有效的啊。如果没效果,监控器是怎么坏的呢?”浩南没太明白他在意的点是什么。
“不不不,黎万钟不知道,或者说,那天想要破坏监控的人,事先应该不知道。”
罗门这么说,浩南仍然一脸疑惑,看向肖老师。
“确实,这么想是对的。如果事先没试过,这个电磁脉冲装置对橘子洲的监控器有没有效果,谁也不知道。”
“啊!”浩南仰天长啸,有点生自己的气,感觉已经跟不上他们在说的东西。
罗门让他别烦,自己的意思其实很简单。这种不管是买的还是diy的装置,落到了想破坏监控的人手上,要保证使用效果,肯定事先拿橘子洲上的监控试过水。
不试,怎么知道一定起作用?
“是哦!”浩南想了想,一捶手。
“可以让橘子洲派出所查查之前的记录?没准可以查到有谁朝监控器举过这玩意儿。就是不知道是多久之前的事了,找起来的话工作量还挺大的,而且时间太长,视频的存储很可能已经覆盖了。”
罗门说用不了这么麻烦,问一下橘子洲派出所,最近一段时间,还有什么时候监控器出现过类似的故障记录就行了。
“既然后来成功了,如果真的拿那种装置试过水,当时肯定也是成功的,也会造成监控器故障才对。”
浩南明白了他的意思,迅速拿起手机,拨打了橘子洲派出所的电话。
对方说要查一查,让他先别挂电话,要花点时间。
不一会儿,那头的同事告诉浩南,与他们的预期相反,大半年来,橘子洲的监控器都没有出现过类似的故障。
“这……”
挂了电话,三人都闷不吭声了。
“我觉得你们的想法还是有点问题,他如果想试效果,随便在街上找一个监控试试不就可以了?不一定非得去橘子洲上试吧?”浩南提出了自己的观点。
“那还是不一样。监控器这个我稍微懂一点,不同型号有很大差别的,有枪式的、球形的,有模拟信号和数码信号的,有金属外壳的也有塑料外壳的,功能、质量和电磁防护能力肯定都不一样。电磁脉冲这玩意儿不是说对一处监控器有效了,对其他所有的监控器就一定也有效。”肖老师否定了他的否定,但又无法解释橘子洲派出所的反馈。
“那同一型号的呢?”罗门捏着下巴问浩南,能不能在全市近期的监控损坏记录里找与橘子洲那晚相同型号的设备。
浩南说可以试试,不过感觉范围太大了一点。
“这些设备当年应该都是公开招标采购的。不如先试下能不能找到橘洲这批监控设备当年的招投标公示,看有没有同一批次的在橘子洲以外的范围安装。再同损坏设备的记录做个对比,优先从这里面找。”
罗门赞同他的思路,说是个好主意。
浩南马上给分局情报组的萌萌打了电话,拜托她尽快处理。过了十几分钟,萌萌回电给他说找到了。近期有两处符合条件的监控损坏记录,一处在岳麓区汽车西站望城坡附近,还有一处在雨花区雨花亭街道新建西路附近。
“去新建西路吧。”
罗门的选择很干脆,但是情绪有些低落。
“嗯。”
浩南知道他选择新建西路的原因——崔远的烟酒店,就开在那雨花区新建西路附近。
从东塘派出所出来,罗门和浩南都叉着腰站在门口不说话。
很显然,他们扑了个空。这边翻箱倒柜找出来的记录显示,新建西路那处和橘子洲同型号的监控器自7月4日损坏,是一个多月之前的报告了,现在已经更换成了新型号的监控器。而8月之前存在服务器中的全部监控记录,也已经被重新写入的视频文件覆盖,无法恢复。
这意味着,两人无法确定嫌疑人崔远与死者黎万钟破坏监视器用的那个喇叭状电磁脉冲装置之间,是否真的存在关联。
“我在想一个问题,音乐节那两天,治安管理大队那边的安保到底严不严?如果真的有他们说的那么严,黎万钟带这样的东西进去,不会被查到吗?”罗门咬着指甲问浩南。
“瞧我这记性。”浩南一捶手,忽然想起来个事情,“你知道音乐节的舞台后边,有辆电视台的转播车吗?”
他说那天在现场做调查,去电视台的转播车上调视频的时候,有个编导在旁边,告诉他好像看到过黎万钟从后台出来,手里拿着那个喇叭形状的装置。
“后台黎万钟进得去?”罗门对此表示怀疑。
“我那天反正是在外面被拦下来了,有个志愿者之类的年轻人看我没有工作证。黎万钟应该有工作证吧?我记得在现场茶社包厢取到的证物里看到过。”
浩南回忆着问罗门,是不是长长的蓝色塑料卡片,还有根黄绳子可以挂在脖子上。
罗门说这次音乐节的工作证分两种,a证和b证。a证是舞台证,红色的,可以进后台、上舞台,只有音乐节演出相关人员有。蓝色的b证是场外证,其他各种工作人员都会发,可以反复进出音乐节大门,区别于观众门票的单次进场有效。
他以此向浩南解释,黎万钟的工作证按理来说无法进入后台。
浩南问那工作证记不记名。
“记名。”
罗门肯定地说,这次特别正规,工作证里面是有芯片的,持工作证首次进入的时候就会绑定持证人,不仅要刷身份证,还要用摄像头记录首次进场人脸,然后大门的安保人员会人工比对确认是持证人本人再放行。以往办音乐节,有一些人会利用工作之便,借给别人工作证来逃票,这种严密的程序主要是主办方想要防止经济损失。
浩南搓了搓头发,不说话了。
“不过……”罗门仔细想了想,又觉得好像哪里有个漏洞。
“怎么说?”
罗门让他想想,这样一来,好像只有大门口的安保和验证是最严格的。
“你那天也经历了,舞台和后台的验证都是人工看证,只看颜色。证上是没有照片的,所以就算工作证绑定了身份,一旦进到了音乐节里面,不管你是买票进场的,还是持b证进场的,只要有人再给你一张a证,就都可以进入后台和舞台。”
“是哦!”浩南恍然大悟。
罗门仍有不解的地方——谁给的黎万钟a证呢?老崔吗?但是周六那天,老崔应该不在现场,下午和晚上乐队成员一直在一起,为第二天的演出搞排练。
浩南摸摸鼻尖,提醒罗门不如换个思路,打开一点,别钻进这些细节里面去了。
“为什么他要去后台拿那个装置?你有没有想过这个原因?”
罗门迟疑了一下,说显然是为了躲避安检。
“是哦……”很快他想到,如果装置是随表演乐队的乐器进来的,即便被检查,也不会被安检人员注意到,很可能会被当成一种演出器具。
“演出器具?”浩南不懂会有谁拿大喇叭当演出器具。
罗门说偶尔有些音乐人喜欢在舞台上玩花样,用大喇叭或者旧话筒制造一种人为失真的演出音效,大家见怪不怪。
两人的眼神越来越接近,最终碰到一起。
浩南问第一天演出的乐队里头,有没有崔远认识的人。
罗门知道确实是有,一支名为“亲月木”的本地乐队,老崔之前还在那里待过。名气不大,也属于暖场表演的乐队。
他掏出手机来,翻了一下通讯录,说自己没有联系方式。于是只好又打电话给了自己乐队的赵公子。
浩南听到电话那头的队友问罗门是不是在查老崔的事,又问他乐队以后有什么打算。
罗门的情绪似乎有点崩溃,眼圈红了,但还是控制住了情绪,让对方别多问,把号码发过来就是了。告诉对方乐队的事以后再说,现在自己正忙着。
很快,赵公子给罗门发来了亲月木乐队主唱小果的电话号码。罗门寒暄了几句,直奔主题,问崔远是否在周六那天托他们把一个喇叭带进过后台。
“还真有?”
“还真有。”罗门挂掉电话,告诉浩南。
“老崔骗了他,说是带给朋友在音乐节搞笑玩的扩音器,当时里面还没装电池。后来被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进后台取走了,这个人肯定就是黎万钟。”
“那看来张伟和杜然的判断挺准啊,崔远和黎万钟,这两人之前就挺熟了。”浩南摸着下巴,猜测这个装置有没有可能是崔远带离了现场。他去报刊亭买了两瓶矿泉水,递给罗门一瓶,拧着盖子说疑点在慢慢减少,重点就聚集到两个问题上来了。
“首先,为什么黎万钟要破坏监控?其次,那个装置去了哪里?这两个问题目前还不得而知,但肯定与崔远的动机有关系。那崔远的动机又是什么?凭我们接触到的这么多案子,无非也就那几个……首先要排除激情杀人,这么缜密的筹划,他肯定是有预谋的;剩下的无非就两种,要么和钱有关,要么和情感有关,你觉得更可能是哪一个?”
罗门把水瓶挂在嘴边想了想,说崔远给他的感觉,不像是个特别在意钱的人。他平日生活简朴,甚至有点超然物外。
“那是感情上的问题?”
浩南这么问,罗门就只喝水,不说话了。
“时间还早,接下来我们去哪里?”浩南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说都已经到这附近了,要不要去崔远的烟酒店看看?
“我可以去吗?”罗门润了润喉咙,拧紧瓶盖。
矿泉水瓶晶莹剔透,在阳光中显出一种不真实的纯净感。
“谁下了命令说不可以吗?我没听说啊。”浩南按了下车钥匙,招呼罗门上车。
“远哥烟酒”的红底白字招牌下,浩南蹲下来插入铜片钥匙,把卷闸门拉起。罗门递给他从车上拿下来的手套和鞋套,自己也穿戴好。
阳光照在玻璃柜上,洁净无尘。玻璃柜上层放着塑料篮子,里面塞满了花花绿绿包装的槟榔,柜子里面挨个陈列着各种烟盒。后排的一排木架上,则摆放着各种酒瓶:白酒居多,从衡水老白干到德山大曲、酒鬼酒、五粮液、茅台都有;也有不多的几瓶洋酒,看上去都是便宜货色。烟酒店的角落还有一台拉门冰柜,里面放矿泉水和一些饮料,一直没有断电,玻璃柜门上结着一些水珠。这样小而逼仄、大概十米见方的烟酒店,在长沙随处可见。天花板上有一处吊门,已经被拉开,垂下了爬梯。
浩南说,已经来搜过两遍了,什么都没找到,干净得像搬过家似的,上面只有一张床铺、几件衣服和一把旧吉他。
“他是不是有洁癖啊?最近挺流行的那个你们文艺青年的概念,叫什么来着?断舍弃?”浩南按着脑门想了想。
“你文艺对了三分之二,是断舍离。”
罗门爬上梯子,往阁楼里面探了探头,说他以前来过,不是这样的。
一切都改变了。崔远喜欢看书,阁楼里边原本乱七八糟堆满了书,包括一些社科著作、大部头小说,甚至是诗集;他也喜欢听磁带,有很多90年代的磁带和一台老式的索尼walkman放在枕头边;此外还有一台inkpad笔记本电脑,应该是用了挺久的,如今连充电器和插线板也一起不见了。
罗门告诉浩南,这把旧的takamine吉他是老崔的一个朋友送的,但是从来没有见他弹过。老崔只是放在那里陪自己睡觉,甚至都没有调弦或装包,上面一层灰。
“崔远吉他弹得好吗?”
“啊?”罗门不知道浩南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我只能说,在我认识的长沙玩吉他的人里面,能弹成他这样的,勉强数得出一只手来,绝对数不出两只手。”
浩南问,那他是什么原因开始喜欢弹吉他的。
这个话题自然是聊过的,一起玩乐队的人,谈音乐的初心和启蒙是家常便饭。
罗门记得,老崔说他是十几年前,2000年左右开始学的吉他。那时他正在县城老家开影碟出租店,来了个姑娘在他店里打工,喜欢听歌,也喜欢唱歌,还特地买了本教材自学,说以后要上台表演。老崔喜欢上那姑娘,为了讨人家开心,攒了好些钱买了台索尼随身听送她,又悄悄买了把进口吉他在家里学,想着将来给姑娘弹伴奏,陪她唱歌。
结果还没学会几个基本和弦呢,姑娘就跟隔壁开美发店的老板好上,结婚去了。
老崔偶尔还会把这段苦情的生活拿出来讲,供朋友们当笑料。白天去店里,忍受人家秀恩爱,晚上回去又睡不着,只好抱着吉他苦练,本来只是想靠吉他解个烦闷,没想到成就了一身技艺,焉知非福。
“听你刚才说他有很多书,我也觉得他才识挺渊博的,甚至还怀疑他难不成是出身知识分子家庭。吉他弹得那么好,又猜是不是音乐世家之类的,在闹腾的年代遭了殃。”浩南自嘲地笑了笑,说没想到是个落差这么大的俗套爱情故事。
“还音乐世家?你想象力蛮丰富。”罗门转过身看着门面外的街道,有一只麻雀在地上啄食,又急急飞走了,说最近才知道,他初中都没上过,全靠自己学的。
浩南感叹,真是个本事人,可惜是个坏人。
“那平时你们去演出或者排练的时候,他这个店怎么办呢?”
罗门的形容有些别扭,说他有个没有经常在一起生活的,关系好像也比较疏远的,就是那种偶尔联系一下的女朋友王姐,有时候会喊她来帮忙看下店子。
“你说话什么时候这么拐弯抹角了?”浩南倒是直截了当,“那不就是炮友?”
罗门“嗯”了一声,说差不多是那个意思。
“崔远叫她姐,她年纪比崔远大?”浩南告诉罗门,这个人目前还没掌握,问他觉得会不会和音乐节的事有关系。
罗门摇头,说老崔就喜欢年纪大的,除了王姐,应该也还有其他的女友,好像都比他大几岁。
“和案子有没有关系我就不知道了。我的感觉是,他对那些女友都没有太多真感情。包括王姐,就是解决一下寂寞。”
浩南问有没有这个王姐的联系方式。
罗门摇头称没有。浩南感叹,要是能找到崔远的手机就好了。那晚崔远卸掉了sim卡,把手机丢进了清扫车,后来也派人去附近的垃圾中转站找了,可惜估计是拖去处理厂了,也没找到。
“他既然能想到拔sim卡,我估计找到手机也没用了,要么已经损坏,要么资料也清空了。”罗门拉开烟柜的柜门,里面只有一些没用完的黑色塑料袋。
“远哥在不咯?”
罗门和浩南回头,一个秃顶男人在往店里望。
“不在,你找他有事?”浩南回应道。
“没事咧!我就是路过,看他的店好久都不开门了,你们是他什么人咯?”
“我们是他朋友。”浩南说他有事要离开长沙一阵子。
“你经常来这里买东西吗?”罗门问。
“不咯,经常拿东西来他这里卖。”秃顶男人说他就住这附近,是一家互联网公司的程序员,有时候公司发些烟酒礼品,他就拿来这家“远哥烟酒”回收换些私房钱。
“远哥人好,老实!也懂得多,我没事的时候还来找他聊天呢。”
浩南故作轻松,问他们一般都聊些什么。
“那什么都聊呢,聊歌啊,聊网上一些好玩的啊。去年国外不是有个比特币吗?我们最近经常聊那个。我在这里换的私房钱,全拿去买比特币了,远哥也买了一些,最近行情波动厉害,我还想问他抛没抛呢。”秃顶男人问远哥去哪里了,哪天回来。
浩南说他回老家办点事,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了。
秃顶男摸摸脑袋,似乎有些疑惑,但也没多讲什么,说那就改日再来。
浩南看着他走远,问罗门什么是比特币。
“倒是听老崔提过一嘴,加密货币什么的,说是美国硅谷那边流行起来的,可以赚大钱,还劝我买点试试。我没太了解,总感觉像骗人的玩意儿。”
罗门耸耸肩,说这里应该也找不到什么了,问浩南接下来去哪里。
浩南指了指自己的手机,示意先接个电话。
罗门认得那是林队的单位集团短号。要是以前和浩南在一起,林队找来,多是会打电话给自己的。
“林队让我们去澧县。”浩南答应了几句,告诉罗门林队的决定。
“啊?”罗门有些吃惊,这很突然。
浩南收起手机告诉罗门,之前联系过崔远在澧县的前妻,她早就再婚了,两人这几年来都没什么来往。
罗门说这他知道。
“我们给他前妻留了局里的联系方式,告诉她有事情随时来找我们。”浩南腮帮子鼓得紧,“林队说刚刚她还真找过来了,说崔远通过邮政寄了一个包裹给她,没敢拆,就直接打电话给局里报警了。”
罗门把手插进裤兜,低头想了想,问浩南什么时候过去。
“林队让我们赶紧出发,现在就开车去?”
浩南说,跑澧县得将近400公里了,好在上午出门的时候,未雨绸缪,加满了油。
罗门点点头,两人朝着红色马自达那边走。浩南问他要不要打电话给家里小娘子说一声。
两人分别打开车门。一阵热浪袭来,在太阳下晒了太久,车内温度有点高。
罗门说不用,告诉过妻子今天不一定能回家,却有些欲言又止。
“浩南,你没有什么事在瞒着我吧?”
“没有啊,哪能啊?”
浩南发动引擎,驾车轰鸣两声,离开雨花亭,驶向南二环。
小说大王【m.xiaoshuodawang.com】第一时间更新《刹那》最新章节。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