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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文绣跟范衍重对视着,沉默填充了空气间的缝隙。
范衍重明白了为什么张贞芳,甚至是黄清莲对于吴辛屏的不以为然。
吴辛屏在各个意义上,都是难以引发同情的被害人。事发之前,她的穿着,她因酒醉而意识不清,都是性侵案件中容易招致恶感的因素;事发之后,她即使在初期曾经痛苦地哭泣,但,问题在于,范衍重不安地想着,她恢复正常的速度太快了。
“这样说有些不好,不过,遇到这种事,一般的女生会这样子想吗?”
连文绣的话把范衍重拉回现实,他原来还没有做出回应。
“对方是好朋友的哥哥。她的反应有些不留情面。”
“是的。”连文绣很珍惜这份认同似的用力点头,“我想劝她再考虑一下,她不肯,她说,再拖下去就要来不及了,我不愿意陪她的话,她自己去。她这样说,我很为难,心底多少觉得她好像在威胁我,最后我还是没有让她一个人去。太残忍了。我办不到。我再问她,你确定你可以承受报警的后果吗?她说,老师,今天我被陌生人揍了,想报警,你会一直劝我不要这么做吗?我没想到她会这样说,我完全被说服了,她没有说错,我一再劝她放弃闹大这件事,不一定是正确的作法。我陪她到了警察局,他们说,若吴辛屏那晚醉得神志不清,已经什么都不晓得,那纵然她没有抗拒,宋怀谷还是有可能犯下强暴罪。”
范衍重了然于心,假设吴辛屏那晚喝得烂醉如泥,失去意识,在这种情况下,宋怀谷和吴辛屏发生性行为,很可能构成乘机**罪,刑期最高可达十年。
“陪吴辛屏去报案没多久,宋清弘出面了,说要以五十万和解。当然,他们没有正面承认宋怀谷做了什么,至少我了解的范围是这样。宋清弘的意思是,宋怀谷会错意了,以为那个晚上他跟吴辛屏是两情相悦,造成吴辛屏的困扰,他们很抱歉,也希望双方可以和好。也是在这时,我跟吴辛屏起了争执,她不再信任我,决定要一个人处理,也不找我商量了。”
“你们为什么起了不愉快?”
“我劝她收下那笔钱,不要再执着了。吴辛屏的家里状况不好,她爸开卡车送货,有一次赶路,出了严重车祸,撞伤别人,不仅要赔偿对方大量的医药费,吴辛屏的父亲也受了伤,左脚的神经不知出了什么毛病,总之,他再也不能开车。吴辛屏的妈妈平常接些帮人缝学号、改衣服的零工,赚不了多少钱。我见宋清弘这么有诚意,加上镇上已经出现把辛屏说得很难听的传言。我想说到此为止,对两人都好。他们还很年轻,有大好前途,不应该被这个意外耽误。吴辛屏非常不谅解我的想法,她觉得宋怀谷明明犯下了很严重的错误。大家为什么要拼命地为他说话,给他解套。她问我是不是收了宋家的什么好处。我被这样指责,也很气愤。一时冲动,讲了一些难听话。说了什么,也想不起来了,倒是记得吴辛屏的反应,她一下子气哭了。还问我,凭什么在课堂上义正词严地讲课,我不也是个乡愿(伪善者)吗?”
连文绣闭了闭眼,“我的前辈说过一句话,一个好老师,被他的学生改变的时刻,绝对远多于他改变学生的时刻。我带的学生越来越多,我也逐渐懂了这句话。我那时被吴辛屏的话伤透了心,十几年后再回去想,吴辛屏有一部分是对的,发生在她身上的事,不是小事。她想去保护自己的权利,也没错。我没有收宋家半毛钱,但,也很难说我没有顾忌宋家的名声跟地位。”
“我只剩下一个疑问。我来找连老师的路上,有先找到另一个人,叫张贞芳。她对于这件事的看法,跟连老师不太一样,她很笃定吴辛屏设计了宋怀谷。”
“张贞芳?我没什么印象,不过,这样子想的人也不是少数。吴辛屏虽然不再找我讨论,我还是知道后续的状况。五十万不是最终的数字,即使吴辛屏的家人跳出来说,他们不想追究,女儿也原谅宋怀谷了,检察官还是执意要起诉。检察官是个女的,三十几岁,很固执。我不懂,她为什么不按照辛屏家人的意思?把这件事闹得这么大,对谁都没有好处。”
范衍重看着连文绣,思忖着自己要继续佯装无知地听下去吗?
为什么吴辛屏的家人没有资格决定?有时候,人与人之间私底下的暴行,在特定情形下,会被纳入当局关注的范畴。即使个人有容忍的意愿,立法者仍试图划下一条“不容私了”的界线,以谋求社会多数成员的福祉与安宁。
特别是性暴力,两人之间的性暴力,不会只是两人之间的事。范衍重经手越多案子,见过越多加害者,越明白一件事,一个人会不会成为加害者,或被害者,都不是他们自己说了算。他见过许多“毫无悔意”的强暴犯,这些人认为,自己在那个时间地点,侵犯眼前的对象,这件事十分合乎他们内在的秩序跟逻辑。问他们后不后悔,他们反而一脸懵懂,像是听到什么新奇的法则,这样的态度自然不能出现在法庭上,范衍重对于自己竟得灌输他们“你要觉得后悔”,觉得匪夷所思,又满怀不安,他很想撬开这些人的脑袋,探寻其中的构造跟自己的是否相同。
范衍重最想撬开的一颗脑袋,他甚至没见过主人,也无从知悉对方的长相。那是一个雨夜,妇人稍微迟到了,她没带伞,进到事务所时发梢还在滴水。妇人来找范衍重做法律咨询,数天前,她被侄女的班导告知,她那与妻子离异多年、独自扶养女儿的弟弟似乎性侵了女儿,频率一周至少一次,且长达三年。学校已按照程序通报。妇人扭着双手,支支吾吾地讲述,她原先以为少女不满弟弟严苛的管教模式,构陷父亲,直到侄女把一张被揉得皱巴巴的纸交给她。她来回读了好几次,很是绝望,那是弟弟的字迹没错。妇人慢吞吞地从袋子里摸出一个夹链袋,她把那张纸给带来了。范衍重一读,心底升起恶寒。那是一纸合约,写明了少女应一个礼拜至少与父亲发生一次性关系,否则爸爸要告知少女的朋友两人**的事实。上头少女的签名字迹摇晃。妇人自己替弟弟的作为感到无比羞耻,又不能抗拒双亲的哭诉,前来征询是否有拯救弟弟的方法。妇人临走前,放下三千元,又淋着毛毛雨消失在深黑的夜色。她一走,范衍重才想起,自己忘了问,是谁介绍妇人来找他的。
妇人没有再出现,范衍重试图透过网络搜索,找到三四个情节类似的案件,他放弃了。他找不到意义,这不是单一事件。是个现象。过去,现在,未来。
在此之前,范衍重以为自己熟稔“性侵”,无非是违反意愿的**,少女颤抖的签名让范衍重感受到,不只是这样的,这个未曾见过面的少女,必然有什么他姑且无法形容的,情感或者什么,因为父亲的行为而彻底地消失了。这个少女从今以后看出去的世界,会有颜色吗?
他无从得知,只是懵懂地意识到,若所有在门以内的暴力都长得很像,那么,社会的其他成员,是否有声讨这种暴力的责任,人们是不是至少得为了这些暴力之间的相似性,做点什么。
范衍重看着连文绣,喉结上下滚动,说不出话来。他可以从制度背后的理念切入,也可以从那张皱巴巴的纸说起。此际,一道痛苦的质疑劈进范衍重脑门,难道没有任何方法可以制裁那个女生吗?是邹国声的声音。娜娜呢?娜娜的例子有什么不同?她的内心是否也有些什么,因着男人在她身上的来来去去而烟消云散?这是他得去顾虑的吗?
吴辛屏在哪,她为什么要让自己卷入如此为难的局面?范衍重恨起吴辛屏,恨她让自己坐在这里经历着伤脑筋的对话。沉默一阵,他只能应和。
“案子后来进到法院了吧?”
“是的,这件事在我们这儿闹得天翻地覆,宋家的儿子被告上法院了,大家难免有些,怎么说,想围观吧。你也看得出来,我们这里的生活很单纯,有人上法院,还是镇上风云人物的儿子,实在是千载难逢的大事。吴辛屏本人倒是很镇定。我最后一次跟她联络,是我打电话给她,问她还好吗,她说,有两件事她要跟我报告,第一是,她放弃了,她要跟法官说,一切都是她编出来的故事,第二是要专心地在大学开始新的生活。她能够放下了。”
“她为什么改变了她的说法?”
连文绣摇头,“我不知道,我也不敢问。有人说,宋家不断地去骚扰吴辛屏;也有人说,这本来就是一场感情纠纷,吴辛屏以为她跟宋怀谷发生了关系就能变成情侣,没想到宋怀谷对她根本没有意思,吴辛屏无法接受自己失去了贞操,才丧心病狂。”
“宋家的人都还住在这里吗?”
这问题难倒了连文绣,她倾着头,沉思了几秒。“宋怀萱好像搬回来了,之前有听人在说。宋怀谷的话……那件事过后,宋家把他送到美国,跟他的姑姑还是姑婆住。我最后一次看到他,差不多是在两三年前,在这里,他牵着一个女生,提着行李箱走在马路上。我当时在骑车,一认出宋怀谷,赶快低下头,我不晓得他是否还会因多年前的事情而记恨。”
连文绣顿了一下:“宋怀谷去美国,好像第三年还是第四年,他爸就过世了。车祸,撞到电线杆,发现宋清弘的人正好是我的父亲,我爸说车内都是酒的味道。这不让人意外,宋清弘后来变得很低调,不太喜欢出席活动。我爸说,一定是儿子的事情打击太大,宋清弘累积了那么久的声望,却晚节不保,他一定过不去心里那关。我自己是觉得我爸有点过度揣测,毕竟,更多人站在宋家这边,宋清弘某种程度上也算压下来了,但,没人清楚他是怎么想的。”
范衍重低头注视着自己潦草的注记,跟连老师对话这么久,最原始的问题依旧存在。
“连老师,再耽误你一些时间,就你看来,这件事有让吴辛屏跟宋家结怨吗?”
“这什么傻话,”连文绣露齿一笑,冲淡了紧绷、悬疑的气息,“当然有啊。我不是说了吗,宋清弘是有钱人,他热心公益,不就是想为自己挣些名声吗?他的独子被人冠上强暴犯的罪名,你是宋清弘的话,不恨吗?不要说吴辛屏,说我自己,很长一段时间多数老师在学校都跟我保持距离,为什么?宋清弘本来要支持学校的翻新工程,变卦了,有人说是为了处罚我陪吴辛屏去报案,我应该去宋家谢罪。”
“那吴辛屏跟家里的关系呢?”
“这点我没有很清楚,辛屏后来跟我有些矛盾,她的事我也不敢介入太多,怕对我们两个人都不好。有时想想,会觉得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谢谢连老师,我只剩下一个问题了。吴辛屏跟宋怀萱,两人之间是怎么样呢?我是说,这很奇怪吧。她们原本的关系那么好,经过这一切,很难不反目成仇?”
这问题不只关乎寻人,也有范衍重私人的好奇。
他被这三个人之间的纠缠给迷惑了。他们三个人都好年轻,最大的不过二十岁。
“我不知道。我对她们两个的印象是,做什么都要一起,上厕所也要手拉着手。她们初中就是朋友,高中又分到同一班。个性上有点互补。吴辛屏是标准的乖学生,成绩中间,没什么问题,算活泼,在班上人缘很好。宋怀萱成绩不错,只是蛮内向,很依赖吴辛屏。啊,对了,宋怀萱有点写作天分,我对她的周记印象很深刻,她会写一些很特殊,其他学生不会想到的主题。”连文绣将手上的笔记往前翻,又来回调整了几次,倏地眼睛一亮,“找到了。有些句子我自己也很喜欢,偷偷写进日志里。你看这句。成长必然伴随着疼痛,可怕的是我们变得麻木,不再关心自己是否还有明亮的未来。这句是不是很美?”
连文绣嘴角勾起,露出浅浅的微笑。
“宋怀萱好安静。我同事带过宋怀谷,兄妹俩差很多,宋怀谷算是有意识到他爸的地位,平常不会主动惹事,对同学也亲切大方,见到老师也会打招呼,只是偶尔做错事,被老师纠正,也会提醒老师不要忘了他爸是谁。宋怀萱完全不是这样,我想过,是不是她小时候身体不好,影响了个性。我没见过她耍大小姐脾气。整个人很畏缩。”
连文绣搭配了一个缩小的手势,“她不会主动说她的想法,就算有,可能也只对吴辛屏说。她的周记,也是我赞美了几次她的文笔,鼓励她多写,她才稍微敢写一些些。”
“宋怀萱后来去哪里了?也去读大学了吗?”
“好像是。可惜她大考失常,考得比吴辛屏还差。我第一年教宋怀萱,她还在班上的前几名,考前几个月,她不知道怎么了,一直退步,越退越多,从前面变成中间,有时还跑到后面。周记也越来越负面。她那时很常写一句话,我有记起来。”连文绣低头去看她的记录,“我对于自己的长大没有信心。有一次周记,她连续写这句话写了十几次。我把她叫来,问她怎么了。她说没事,我又问需不需要辅导,我可以留一些时间给她。她也说不用。”
连文绣见范衍重没有回应,又连忙补充“:宋家没有很在意小孩成绩的,我想说,既然他们没主动提,我也不要做太多,以免被说是在告状。学生很敏感的。”
范衍重结清了两人的费用。
告别时,连文绣往前走了几步,又回过头呼唤:“范律师,很谢谢你。”
“我才要跟你说声谢谢。不好意思,明知你还在休养却把你找出来。”
“我是真的很谢谢你,我感觉得到,你是真心诚意想要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刚当老师的第一年,很有热情,一天到晚跟学生说,要保持对知识的好奇。这件事过后,我很少讲这句话,我学到一件事,无知也是一种保护机制吧。很多事情,得知真相,在另一方面也会失去很多,至于失去的是什么,我也还在想。”
像是一鼓作气说完自己想说的话,连文绣点头致意,又转身往前走去。
范衍重坐回车内,整顿思绪。吴辛屏回来老家之后才消失。她有没有回到台北?无人知晓,唯一能够确认的,只有她跟黄清莲见了面。
黄清莲是一条线。见过连文绣以后,范衍重想把重心放在宋家上面。
到了跟警察报案的时刻了吗?没有经过这程序,无法调阅监视器,他得快点决定,监视器保存的画面天数不长。范衍重四顾张望,这儿的监视器没有预料中的密集,多少也是拍到了什么吧。但,到了这个时刻才报案,是否会招致更大的质疑,你为什么延迟到这个时刻,你错过了黄金的四十八小时,莫非你在逃避着什么吗?他跟颜艾瑟的恩怨是否又将浮上台面。范衍重闭上眼睛,想起自己曾听过的传言,有些孩子失踪的母亲可以感应到孩子还在人世的气息。范衍重眉头紧蹙,想捕捉到什么信息,脑海一片空虚,没有丝毫信号,范衍重内心又涌现出悔意与怨气。他诅咒,吴辛屏也有错,她不应该隐藏自己的过往,不应该拒绝交代她的交往状况,害他如今坐困愁城。
范衍重放倒椅背,连日来的紧绷在此时反扑,意识发散、模糊了起来,他设了三十分钟的闹钟,如此一来,他还能赶得及去拜访宋家。再做最后一击。在这个消息灵通的小镇,宋家或许也掌握到了吴辛屏的下落。若宋家那边依旧没有头绪,范衍重想,他再怎么不情愿,仍得忍受报案的冲击。
坠入黑暗前,范衍重想,该不会妻子不在这世上了吧?不,这想法太可怕了。
张仲泽坐在咖啡厅监视范衍重整整两个小时。
他发了短信、拍了几张照片给奥黛莉,却没有得到回应。张仲泽有些不是滋味,奥黛莉怎么忽略他的短信,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或是寻获了宝贵的短信?张仲泽望向玻璃柜里的牛肉三明治,他很满意方才点的奶茶,咸食不会差到哪里去吧。
才拿定主意,要走向柜台,眼角却扫到范衍重跟连文绣前后站起。
张仲泽给店员一个不好意思的眼神,放下菜单,盯着范衍重结账,和连文绣走向门口。
手机震动声传来,张仲泽低头,奥黛莉回复了。
他露出微笑。好险奥黛莉识相,他快要生气了。
“你人在哪?”
“我还在咖啡厅,你那边还顺利吗?”
“很顺利,有进展了。”
“我现在过去接你吗?”
“我给你地址,你用走的,把车子放在咖啡厅那里。”
“为什么?”张仲泽理所当然地询问。
“你待会就知道原因了。”
几秒后,张仲泽收到一串地址,他把那行字扔入搜寻网页,一两公里的路程。
“要走二十分钟欸。”
“你不要管,走就是了,我待会跟你说我发现了什么。”
“我打给你,用讲的好吗?”
“先不要,我这里还有事,你来了就知道了。”
张仲泽注视着那行短信,揣摩着奥黛莉的语气,可以的话,他真不想回去。
他想跟奥黛莉继续这场无厘头的探险。在过去的数小时,数百分钟之内,张仲泽没有一秒钟想起父亲,而在这一秒钟,他想起来了,父亲的呻吟回荡在幽暗的房间,他提着脸盆毛巾进房,褪下父亲的裤子,清洗父亲的下体。阴毛纠缠着皮屑,他试着分开,却怎么样都弄不好,他打了父亲一巴掌,醒过神来,赶紧跪在地上,向父亲磕头认错。
能够跟奥黛莉这样子下去该有多好。
张仲泽看见范衍重步入车内,连文绣过了红绿灯,拐入一条小巷。
范衍重一消失,吴家庆就出现了。
“我先去跟那个女人,范衍重交给你?”
“没办法,我得先去跟奥黛莉会合。”
“奥黛莉去哪里了?”
“她好像去找一个人。”
“这个时候怎么会想要脱队呢?搞不清楚状况吗……”吴家庆怨道。
“这个人应该跟吴辛屏也有关,我是这样想的。”
吴家庆抄下了地址:“我待会去跟你们会合?”
“好。”张仲泽开启了导航模式,他心想,多荒谬,我竟走在乡间小路上。
他的脚程比想象中的还要快,比程序估算还要少了五分钟。
张仲泽大致查看了一下屋子的外观。若他认识屋主,应该会建议对方重新整理外墙,掉落的瓷砖砸到经过的行人就不好了。想到这,他往前移动了两步,以免印证了自己的猜想。
张仲泽打给奥黛莉,没人接听。他再次确认地址跟门牌。
他又收到奥黛莉的短信息。
“你先确认一下,旁边有没有人,不能让人看到你走进屋子内。”
“我没有看到半个人。你在玩什么把戏?”张仲泽左右张望,回传短信。
“你再不来开门的话,我就不能保证会不会有人路过了。”
门打开了,一个陌生的女子探出头来,声音非常轻细:“请问是张先生吗?”
张仲泽大步向前,“是的,请问奥黛莉在这里吗?是她要我来这里的。”
“没错。”女子环视了一下四周,“进来吧。”
“我的鞋子是要放在这里吗?”张仲泽指着屋外的鞋柜。
“不,你直接穿进来好了。”见张仲泽还在犹豫,女子笑了,“这附近邻居养的狗很顽皮,很喜欢咬走陌生人的鞋子,我之前请朋友来,她一只凉鞋不知道被咬到哪里去。”
“原来是这样,那我就不好意思了。”张仲泽穿着鞋子走进了屋内。
“请问是把鞋子脱在……”
张仲泽的话只说到一半,他的后脑勺被什么物体击中,他明明是睁开眼,眼前竟是一白,那白色不是纯洁的白色,而是虚无的白色。张仲泽想转身,想看清楚,他能够解释,想必是有什么误会,他不应该招致这种待遇,这几年他被自己的父亲绑死了,没有机会得罪人,他的肩膀旋转,如同游泳的人要换气,第二下攻击落在头颅的侧面,仿佛大浪撞上石壁,紧接着是第三下、第四下。张仲泽跌在地上,他蜷起,双手护着头,颤抖地吐出哀号,拜托、拜托、不要再打了,你认错人了。他感受到对方停止举动,张仲泽松了一口气,从心底升起感激对方的冲动,他明白了,全都明白了。他不想死,他一点也不想死,他想呼吸,想活着,他还想看些什么,听些什么,说些什么,他的头皮凉凉的,下腹热热的,一边是血,一边是尿吧,他无所谓,他还活着。张仲泽不敢轻举妄动,他在等对方说话,什么都好,至少解释为什么要突袭他,终止这可怕的沉默凌迟。
“奥黛莉,奥黛莉……”张仲泽听到有人在呼唤,他花了几秒,才意识到来源是自己。
他在呼唤着奥黛莉,在他还为了剧痛而抽搐时,他身体有一小部分率先恢复神智。是奥黛莉叫他到这里来的,奥黛莉在哪?她还好吗?张仲泽挣扎地想睁开眼,眼前依然是雾蒙蒙的,他只认得出来前面有个摇晃的身影,是攻击他的女人吗?还是奥黛莉?张仲泽眨了眨眼,想让眼中的雾气尽快散去。他等到了女子的声音,偏低沉,语速也略慢。
“小鱼好棒啊,永远都找得到人为她做事。现在又来一个。”
张仲泽激动起来,果然认错人了,他是为了奥黛莉做事,才不认识什么小鱼。
他脖子粗硬,使劲挤出声音“:你认错人了,我是来找奥黛莉的。”
他试着再说出第二句:“你真的认错人了。”
张仲泽听到胶布被撕开的声音,他的嘴部被黏住了,他张开嘴巴,嘴唇一阵扯痛。
张仲泽的意识越来越微弱。
他好害怕,没有人照顾父亲跟奥黛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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