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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没有跟这么多人接触了,我气喘吁吁,筋疲力尽。
结束忙碌的清洗,我坐在地上,与墙保持几厘米的距离,缩起来,抱着膝盖前后摇晃,想让自己放松。一股久违的情感充满了我的心脏,快乐。我记不得上一次我这么快乐是什么时候,我快要看见终点了。我好累。事情一件紧接着一件,我很惊喜我可以做这么多,还做得这么好,我猜是哥哥给予我力量,带领我完成了复仇的任务。一想到哥哥,胸腔又倏地紧缩,空气被推挤出去。好不容易找到的快乐,如雪花坠地,一眨眼融掉了。
哥哥,事情会走到今天这局面,都是我一手造成的。
要不是我当年掉以轻心,我们家不会只剩下我一个人孤独地活着。我们会好好的,跟多数的家庭一样,过着平凡又互相依持的日子。
我看着眼前的女人,她的脸满是血迹,眼睛注视着我,久久没有转移。伤口本身不大,是我试着用布要抹掉她不断滴血的伤口,太粗鲁了,血被我晕染开来,弄脏了她的脸。她眨眨眼,打了几个哆嗦。我停止手上的动作,往事的回忆一点一滴蒸吐上来。我相信过小鱼的好,让她直直走入我内心最深处,那几年我们形影不离,度过繁盛如花的青春年华。人可以不要长大,随心所欲地驻留在他们喜欢的年纪跟时代,该有多好,我宁愿被过往关着,也不要在未来的时日里是自由的。我对于自己的长大没有信心。
我是真心诚意以为小鱼跟哥哥,我们三个人能够好好相处的话,就太完美了。
小鱼的本质与我的截然不同。她的从容、率真仿佛是注定的,即使是介绍她的家人,她也不会因为这些人的平凡,甚至无能而感到羞耻。我不自觉地一天比一天更想找小鱼说话,上学日见面还不够,假日我也想看看她,我时常拜托她邀请我去她家玩。我重演着我跟瑶贞的相处模式,满怀希望她会做得比瑶贞更好,而我,也期待自己做得比上一次更好。小鱼的母亲表面上是裁缝师,但她只有开学前会接到大量缝学号的订单,平常的日子,我很少见到小鱼母亲坐在缝纫机前;她的父亲是货车司机,时常不见人影,小鱼说她父亲喜欢在深夜至清晨送货,那时车流量少,他可以在公路上飙车。再来是小鱼的哥哥,他习惯待在自己的房间里听广播、看漫画。小鱼说她的哥哥外貌虽不怎么起眼,心地无比善良,很温柔,很常看连续剧看到哭,也时常被爸妈嫌弃,一个男人怎么这般懦弱。
小鱼与瑶贞不同,她的姓名并不好,一位算命师说过小鱼的名字会让这孩子的付出都累积不了,转眼成空,但这名字是小鱼过世的爷爷取的,小鱼的爸妈不敢违背爷爷的意志。我安慰小鱼,你看我给你取了一个适宜的绰号。小鱼,小余,祝你对人生的努力都能收获甜蜜的果实。
哥哥说过,住在这里的人大多数都有些“不得不”,迁徙到繁荣的城市代价很高,而我们不同,我们住在这里是为了我们的父亲,这里的人都认得他,喊得出他的名字。名声,就是别人喊你名字的声音。大家呼喊父亲的声音,黏稠,一声接着一声,里头挟带着喜爱、拥戴和渴望。他们有数不完的心愿,必须经过父亲的协助才能实现。我是从那些人喊唤父亲的方式,判断出父亲在家庭以外的轮廓,他在情感上有他的软弱,然而只要不谈到私人的感情,父亲拥有近乎神圣的公共形象。哥哥说,只要一离开这儿,迁徙到一个没有人叫得出父亲名字的地方,父亲会像离开池子的鱼急速地枯萎,只剩下鱼骨头。我们的父亲真心情愿待在这里,他在不同的城市间穿梭、拜访,唯独回到小镇上,他连走路都会不由自主地哼着歌。哥哥跟我讲述这些体会时,我有听没有懂,在我眼中,这些不断找上门来、把母亲搞得心烦意乱的人,就像蚊子一样吸着父亲的养分跟精神,父亲也很想甩掉这些蚊子吧,怎么会反过来依赖这些蚊子的索求呢。
直到前往小鱼家,我才后知后觉,哥哥是对的。小鱼的母亲常建议我在客厅上坐一会,跟她聊一下天。她会问一些看似普通的问题,并透过某种自嘲,鼓励我说得更加仔细。你们放假的时候会去哪里。台北?多久去一次呢?什么,很常去?还会在那里过夜?住朋友家还是饭店?饭店里面长什么样子,你形容一下,阿姨想听。说到这儿,我们之前也去过台北,阿姨有个表妹住基隆,她生小孩,我们开车去看她跟小朋友,回来的时候,有去夜市逛一下,想说住在台北也不错,叔叔开那么久的车,也蛮累的,小鱼跟她哥哥听到要住台北,好开心,一直拍手,兴奋得不得了。谁知道柜台报的价钱一间比一间恐怖,好不容易,找到一间便宜的,一进去房间,地毯都是霉味,墙壁也脏脏的,叔叔也不给我面子,当场说他宁愿回家。小鱼哥哥一听到这句话就哭了。叔叔一看到他哭,更生气,就打他,叫他不要在外面哭,很丢脸。你看,你们家是不是很好,想住台北就住,不用考虑价钱。对了,谢谢你跟我们家小鱼做朋友,阿姨很高兴,可以的话,你以后有什么东西,尽量跟小鱼分享,给她见见世面也好。
小鱼一家就是哥哥所谓穷得离不开的人。小鱼跟瑶贞不同,她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一想到这,我如释重负,把视线挪到小鱼的脸上,这是个让人难过的故事,一个女人想让她身边的人都开心,她做不到,她的丈夫还打了她的孩子。我有个悲观的结论,她起初不要提议住在台北就好了。我很想看小鱼的表情,她是怎么解释这一切?她会觉得难堪吗?她的母亲如此**地指出,我在上面,小鱼在下面,我要把小鱼往上拉。一如往常,小鱼的神情自然,完全没被母亲的话语给打扰,她确认母亲说完了,才向我伸手说,我们上楼玩吧。
我曾为了让小鱼情绪好一些,说出一些我不会对瑶贞说的话,像是,我爸没有你妈妈想得那么好,他对外人很大方没有错,对家里的人倒没这么慷慨,他说,不可以让我们被宠坏,从小就把钱视为理所当然。我妈会抱怨我爸好像更爱外面那些缠着他不放的人。小鱼会哦一声,反过来安慰我,没有关系,等我们长大,有能力自己赚钱,我们决定自己要的生活。到了那个时候,开心不开心都是自己的事。你要对我们的未来有信心。
想到这些话,十几年后的我还是会感动得近乎疼痛。小鱼似乎天生有股能力,让别人想听她说话,想从她身上获得温暖。我那时只要一天见不到她,就像是感冒似的,失去力气。我喜欢躺在她的床上,并要她也躺在我身边,两人看着天花板而不是对方。我认为这样子说话,不必顾忌对方的表情,没有压力,也更为自在。我喜欢问小鱼很多问题,天南地北、没完没了。我在家里跟学校很沉默寡言,一整天下来说不到几句话,在小鱼的房间里,我成了另一个人似的,抓着她不断地说话。我常常想,她那小小的,放了床、书桌跟衣柜,就只剩下一条窄窄走道的房间,才是我的秘密基地,在那里,我很安全。
我时常要她做出排名,你最要好的朋友,从第一个说到第五个。小鱼说完以后,我也会说出我的名单。她的第一名是我,我的第一名也是她,确认了这件事,细弱电流奔窜过我的四肢,为了让这奇妙的感受一再重演,我频频地拿这个问题烦她,烦到她受不了,说,不要再问了,你就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好像被谁给抱起来,撑得很高,很高。
高一班级名单出来的那天,小鱼兴高采烈地跑到我家楼下找我,说我们被分到同一班,命运真是奇妙。我没有告诉她,这是我苦苦哀求父亲的成果。父亲向来很自傲自己不轻易动用关系,他问我,为什么非得和这个女生同班呢。我毫不设防地说出了实话,她是我唯一的朋友。父亲哀伤地看着我,一下子被我打动了,他心疼我这个女儿,又不能在母亲面前对我太好。
跟小鱼同班的喜悦很快地被母亲的病情中断,母亲被诊断出腹部有颗肿瘤,人人闻之色变的癌症。父亲把母亲送到台中的大医院接受手术跟化疗,一口气缩减了在外的应酬。母亲的治疗进程比院长估计得还要乐观,我们心口的重担才卸除大半,母亲似乎又生了另一种病,我那时常幻想,她的大脑是不是也有一颗肿瘤,医生尚未检验出?母亲怎么会不假思索地说出那些不堪入耳的诅咒?她诅咒的对象当然是父亲。多数是晚餐,全家到齐的场合。母亲屡屡吃到一半,扔下筷子,把脸埋进掌心,哭了起来,声音从她的指缝间跑出来:为什么得癌症的人不是你,我没有做坏事,你才是做了坏事的人,为什么是我。说完,母亲哭得不可自拔,父亲还得起身安慰母亲,说这样对治疗效果要打折了。院长说,病人心情悲观很正常,家属要有心理准备。几次下来,我们也疲乏了,剩下父亲,他大概怀抱着赎罪的心情,苦撑着,没显露出不耐,也没有人看得出他的情绪。
我把整颗心都放在小鱼身上,星期六、星期日,我提着课本和讲义往她的家里报到,被小鱼的母亲在一楼拦截,待个几分钟,给她问过几个问题,喝光她送来的果汁或红茶,优雅从容地上了二楼。我喜欢躺在小鱼的床上,抱着她的枕头,更动她在床上娃娃摆的位置。时间过得很快,也很慢,我们一起写作业,比较班上每一个同学的特征、性格,还有他们在班上的表现,谁让人喜欢,谁又让人连说话都感到恶心。谁的家里好像很穷,收班费时连老师跳过了他。我们过着不能再更一致的生活,没办法见面的时刻,我也写信给她。偶尔,哥哥进来我的房间,想找我说话,我请求哥哥等我把信写完,哥哥拉过椅子坐下,在一旁看我写信,我写不下半个字,哥哥鼓励我,你继续写下去,这个女生是你很喜欢的人吧。听到哥哥这样说,我的身体拉紧,说不出话来。哥哥见我这样,笑了,他问还需要什么吗?我摇头,说我一切都很好。哥哥不相信,逼我说出自己最想要的礼物,我说,我最想要一个人好好地把信写完。哥哥发起脾气,坚持那才不是我最想要的礼物,他要我说出一个“东西”。
我越来越焦虑,我什么也不需要,这个答案很可能会激怒哥哥,我命令自己得想个方法,让哥哥别再绕着这个问题打转。过了不晓得多久,我问哥哥,在学校的生活怎么样。这方法似乎有效,哥哥转怒为笑,问我怎么会好奇这件事。我看到一条钢索,在眼前缓缓浮现,直觉提醒我,得很认真地走,摔下来就完了。我又问,你有没有想过,我们的爸爸很厉害?他捐钱给学校,学校的老师就会很照顾我们。哥哥嗯了一声,问是哪一位老师对我特别照顾。我回答,一位很年轻的女老师,原本的班导生病了。哥哥又问,你从哪里知道她很照顾你?我说,老师说我的文笔很好,她要我多写。哥哥点头,沉默半晌,以沉沉的语调警告,不要太常跟哥哥以外的人说你的心情,尤其是老师。就像你说的,老师对我们好,赞美你的文笔,都不是真心的。他们要的是我们父亲的捐款。
闻言,我也不知如何反驳,实情真是如此吗?连老师在我的周记簿上,用红色墨水笔画了好几个圈,写上长长的评语,只是为了拿到我父亲的资源?哥哥看我心事重重,又露出微笑说,我跟你闹着玩的,你不要那么难过嘛。我只是希望你记得一件事,不要太相信别人。我看着哥哥,很想问,那我可以相信谁。除了我之外,每个人都是别人不是吗?哥哥伸手来揉我的肩膀,说,你看起来好累,你不要再写信了,对身体不好,去睡觉吧。他起身,走到门边,手指压着灯的开关,脸上的表情让我明白,我再不躺下,他要生气了。
我把信纸跟笔收进书包里,谨慎地爬上床,十根指头紧紧抓着棉被。哥哥说,晚安。快睡吧,不要再偷偷起来写了,答应我。房间一下子全暗,我胸口的心脏越跳越快,我数着自己的呼吸声,一下、两下。哥哥很有耐心,他会等上一段,我也无从判别他在隔壁房间的动作。有时我还清醒着,哥哥又进来了,我会小声问,怎么了吗?哥哥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没什么,看你睡了没。那一次哥哥就不会再回来了。有时哥哥在我身边躺下,手伸进来,我睁开眼,明白哥哥来了。
父亲把一楼的储藏室清空,布置成一个房间,方便母亲在一楼生活,父亲改睡在沙发以就近照顾。在父亲的安排下,我接管了他的工作,负责清洗、晾晒全家的衣物。流程是先去一楼收拾爸妈换下的旧衣,再到三楼捡我跟哥哥的,拿到四楼的洗衣机。家里的二楼以上只剩下我跟哥哥,他们很少上来,父亲偶尔会进去主卧室拿一些簿子跟印鉴,但多数时候他们只在一楼活动。
我越来越辛苦,哥哥是个擅长等待的人,他比我有耐心,也很懂得如何跟我打商量。我若说想睡觉,他会说,拜托。我忍不住同情哥哥,他哀求的模样,像是掉进陷阱的小动物,十分楚楚可怜。我告诉自己,我得帮他。哥哥的确给了我很多安慰跟保护,他想拿回其中一些,也没有不对。只要我够专心,让自己跟当下的场景分开,并没有想象中可怕。我看着花朵造型的灯,六朵花瓣,从一数到六,数完再从头。我们很安静,在黑暗中进行,没有半句对谈,只是流了非常多汗。哥哥在回自己的房间前,会低声说一句,晚安。那声音有些嘶哑,好像他在经历什么精神上的痛苦,哥哥一走,我会继续数着灯上的花瓣,我告诉自己,什么事也没有发生,我本来就在数花瓣,准备入睡。
我始终深信哥哥是一个很好的人。他只是太彷徨了,想找到一个方式,确认家里有个人会待在他身边。我们承受着一样的不安:小小年纪,家庭里却处处是秘密,把我们四个人的命运弄得支离破碎。我们谁也不能说。我们得维护父亲的名声,我们倾吐的对象只剩下彼此。一旦让同学、老师知道,我们家发生了什么事,我得以想象,人们如何背着我们,评论我们是**的家庭。即使有人愿意了解我们的百般无奈,也很难不把自己想得比我们更高尚、幸运,单单想到此点,我愿意背着这沉重的秘密活过一生。
身旁同学在聊天,交换人生规划,说想谈恋爱,二十岁要结婚,二十三岁要生小孩。我只烦恼着自己能够活到多老,听说人老了会失去记忆,到了那一刻,秘密就消失了。我是这秘密的守护者,若我忘了,跟没有发生过,几乎是相同的。我会成为一个新的人,故事重新起算,我会跟童话故事的女主角一样完美无瑕,并在结局抵达人生最幸福的一刻。我把自己保护得很好,没有人使我动摇,直到瑶贞在我面前,以拖泥带水的语气说,她要当鬼,坦诚的**才初次在我心底有了声音,一个女孩的声音,我在洗澡时,注视着墙上的镜子,那声音传入耳朵。
每一天,我经过便利商店,买一包三十元的巧克力给瑶贞、写信给瑶贞、躺在瑶贞的床上,我跟瑶贞越好,那声音好像吸收了什么,有了顽强的意志,一天比一天清晰,她说,你不喜欢那样子。我反击那声音,谁说我不喜欢的,才没有。那声音又说,你敢不敢跟瑶贞说,让她来决定你喜不喜欢?我犹豫了好久,才接受了这试验,我想跟瑶贞说,我在心底规划,跟瑶贞说这是我堂妹的经验,一边说一边仔细记录瑶贞的反应,她可以同情女主角,但不可以太同情,也不可以让我逮到她有一丝丝为自己庆幸、安慰的神情。若瑶贞没有,我会如履薄冰地对她说,堂妹只是个谎言,我才是真实的人物。瑶贞可能会哭,她如此善良,落泪是预料中的事,假设她掉了眼泪,我才可以哭。这么做才能让我感觉起来不像要崩溃了。我排练、修改着这些对白,想排演出最好的版本,我不能承受意外,若瑶贞不值得信赖,很快地找到谁,传了出去,我就输了,我彻底毁了所有人。
有好几次,躺在瑶贞的床上,我想,也许是时候了,瑶贞的家人有个极大的优点,他们从来不关心我跟瑶贞躲在房间里,是不是在从事什么坏勾当。我才做了个开头,喊她的名字,瑶贞却转过来,面红耳赤地问,你认为钟昶宇是个怎样的人。我整个人又缩了回去。怎么会这样?钟昶宇什么也没做,瑶贞的目光就从我身上,移到了他身上。我仿佛被人吸干了全身的血液,一滴不剩,好久好久,才恢复感知。我听到那声音在我耳边呢喃,若瑶贞跟钟昶宇谈恋爱,你什么也没有了。
谁能为我预料,等我处心积虑,设局陷害了钟昶宇,让瑶贞的眼中再度只有我,瑶贞也被带走了。我在内心召唤,请那声音给我一些指示,瑶贞走了,我该怎么办。我什么也听不到,徒有我自己的回音在体内来回摆荡。直到小鱼出现,走进我心底,那道声音再度被唤醒,朝我发出引诱,把你的事情告诉小鱼,让她看看你是快乐还是不快乐。童话故事里,隐忍着秘密的理发师忍不住告诉了芦苇,最终闹得众人皆知。我会遇到相同的阻碍吗?
我以为哥哥离开小镇,去外地读书是好事,我的愿望再一次落空,哥哥在外面过得并不顺遂。他时常怨怼教授自以为是、上课乱教、室友卫生习惯又很差,哥哥想搬出来,自己租一间套房,父亲不同意,坚称不是经济的问题,而是哥哥不能轻易放弃学习与他人共同生活的机会。哥哥与父亲起了争执,他垂头丧气地走上三楼,见到我站在楼梯口,他咧嘴一笑,问,你都听到了?我没有否认,哥哥又问,我会不会担心他过得不好。此际,钢索又出现了,我要走过去,平安无恙地走过去。我点了点头,我没有说谎,我担心哥哥,也想要哥哥过得好。我太年轻了,不能跟哥哥相互扶持太久,我还要读书,也得交朋友。我有很多事情要做,我不是个照顾哥哥的适宜人选。我祝福哥哥尽快在新世界新生活之间找到新的人。
隔壁班有个女生在班上炫耀她的初夜,男朋友去读大学,两三个礼拜才见一次面。她怕男朋友喜欢上大学同学,就把身体给他了。大家在议论这位女生的时候,也产生了不同的意见。女同学起底了她的背景,说这女生的爸妈都在外面工作,她是隔代教养,祖父母管不动她、纵容她,养出了她的偏差行为。有些男同学则不屑地讥讽,说会这样想的女生,清一色是班上的丑女,丑女们在嫉妒,嫉妒有些女生在一样的年纪,就得烦恼要不要**。多数同学没有发表感想,包括小鱼,大家你看我,我看你。我坐在座位上,又是焦虑又是彷徨,像是体内有一把大锁,而钥匙不在我手上。我觉得自己几秒钟后就会发出尖叫,赶紧逃进厕所,蹲下,抱着膝盖,用力喘气。上课钟响,我跪在湿冷的地板上,抽了好几张卫生纸擦拭脸颊。回到教室,小鱼递来一张纸条,写着,你去哪了?我匆匆写下,没事,只是身体有些不舒服。我画了个笑脸传给小鱼。
我逐渐会跟镜子说话说到流眼泪。那声音说,说谎的人会下地狱。我说,我不会,我没有。那声音又重复,你完了。没有人会相信你。我听到敲门声,急促且凶猛,以为是哥哥听到了我在对自己说话,奇怪,不是还没到周末吗,哥哥怎么回来了,我忙着擦干自己的脸,穿好衣服,把门拉开,门外没有站人,我转身,满地都是玻璃的碎片,我把镜子打破了。我烦恼要怎么告诉父母,一眨眼,玻璃碎片又消失了,镜子完好如初。我吓得跑下楼,怀疑是不是我太常练习把自己从世界抽离,所以我的身体渐渐留不住我的灵魂。
我躺在沙发上,盖着外套,想停缓疯狂颤抖的双手,昏昏欲睡时,有人拍我的手臂,我睁开眼睛,嘴巴溢出尖叫,不要。母亲阴沉的五官映入眼中,她不耐地说,不要什么?你怎么在这睡?会感冒,快上去。看到母亲的脸,我慢慢拼凑出理智。母亲推着我的手臂,催促我快点回到房间。我摇头,低声下气地请求母亲,大学考试以前,让我偶尔睡沙发吧,夜读很累,不想爬那么多楼梯。母亲寒着声,你明明知道沙发是你爸在睡的。我连忙换了个提议,我睡地板好了,家里帮我买个床垫,我醒来时会自己折好,收到一旁,不妨碍你跟爸爸的空间。
母亲眯起眼,盯着我,眼神透出遗憾,她问,你是不是又故态复萌,想装病,不想上学?我摇头,说我只是懒得上上下下地爬楼梯。不能睡地板的话,也能睡二楼主卧。话一出去,母亲神情骤变,我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母亲抄起遥控器,双眼瞪得好大,目光闪烁着怨怼,作势要打我,我哽咽出声,说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说二楼房间是空的,我睡在二楼,比三楼方便。母亲不信,说我是在暗示她的病不会好。我落荒而逃,哭着回到三楼,回到床上,注视着天花板,清醒地感受到胸口的希望黯淡了几分。
我停止经营我跟连老师的周记对话。哥哥的话在我心底投射出阴影,连老师不是真诚地期许我,或者如她所说的,我的文笔打动了她,她对我好,是想间接讨父亲开心,父亲开心,她身为一位年轻女老师的处境也会改善。我更常造访小鱼的家,小鱼的母亲时常问我要不要周末留下来过夜,她希望我跟小鱼感情更好。
我渐渐认为这提议说不定没有想象中的难以执行,没想到父亲不但没有反对,还乐见其成。他拘谨地问,家里的气氛不好,影响到你了对吧?我看了一下你的成绩单,你退步好多。我摇头。父亲叹了口气,挥挥手,要我不必逞强。父亲从西装裤的口袋捞出一小叠钞票,数了几张给我,叮咛我不能空手到,事前得买一些小鱼父母喜欢的伴手礼。我一到小鱼的家,直接把那笔钱交给她的母亲,说这是我父亲的一些心意。小鱼的母亲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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