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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一遍。
要是平时,她就只能用医院配的老磁带机放一些伴奏录音,但如今磁带已经不怎么好买了,又没出太多新歌,医院的十几盒磁带里,选来选去,也就《感恩的心》《小草》《好日子》那些老歌,孩子们都唱腻了。男朋友那天说要来当志愿者,看看她工作的地方,她就想着不如让他来给自己打伴奏,教孩子们唱一些磁带里没有的歌。结果效果挺好的,孩子们都觉得新鲜,非常喜欢这样的形式,也都喜欢男朋友过来。
唐主任觉得这非常有助于他们的精神恢复,还鼓励若娟也多去学一些当下年轻人中正在流行的歌曲,比如《隐形的翅膀》《飞得更高》《奔跑》之类的,再来教他们。若娟实际上总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毕竟男朋友和自己并不是什么法律上的家人关系,老是麻烦他过来帮忙,有一种亏欠感,好在他还挺乐意来的,也很喜欢这些孩子的样子。
若娟甚至觉得,相比于正常人,平日里沉默寡言的男朋友在这些孩子面前,反而表现出了更多交流的意愿。
“好,下面一句句地学啊,我唱一句,大家就跟着我唱。”
男朋友弹出一些g调和弦,若娟带着孩子们唱起来。
“轻轻敲醒沉睡的心灵,慢慢张开你的眼睛。看看忙碌的世界,是否依然孤独地转个不停?”
孩子们圆溜溜的黑眼睛,目光随着打印纸上的歌词移动。
“春风不解风情,吹动少年的心。让昨日脸上的泪痕随记忆风干了。”
虽然歌声并不优美,一些孩子因为精神状况,发音甚至特别怪异,但每个人都规规矩矩、认认真真地在跟着唱。
“抬头寻找天空的翅膀,候鸟出现它的影迹。带来远处的饥荒,无情的战火,依然存在的消息……”
跟随吉他演奏唱出来的这种感觉和往常的唱歌治疗是不一样的,若娟也变得更加专注起来,捏紧了自己手上的那份歌词,想要唱得更好一点,也让他们学得更好一点。
“好,下面大家来跟着我一起唱。”
只要情绪稳定,精神病人学歌并不比正常人慢,有些敏感的孩子,天赋甚至更高。带了几遍之后,若娟让他们跟着自己和伴奏完整地合唱一遍。
“唱出你的热情,伸出你双手,让我拥抱着你的梦,让我拥有你真心的面孔!”若娟不确定他们是不是真的理解这些歌词,但唱到最后,周启森的吉他弹得更用力了,孩子们也跟着几乎是大声呐喊出来,与之共鸣,“让我们的笑容充满着青春的骄傲,让我们期待明天会更好!”
男朋友的现场弹奏十分感染人,若娟抬起头,才发现好多孩子的眼睛都红了。整个食堂安静了几秒,站在一边的唐主任突然高呼了一声“好!”然后和同事赵蓉一起鼓掌,周启森也放下了吉他,给孩子们鼓掌。
若娟忽然感觉,这是这么多年来,她在这里教过最好的一次唱歌。她让孩子们解散,先休息一下,等下再过来合唱几遍,周沅就跑过去周启森那边,蹲在地上托着腮看他的吉他。
“你还好吗?”
“周叔叔,我很好。”周沅回答他。
“你刚才唱得挺好的,音调很准,我听得出来你的声音。”男朋友表扬周沅。
“可那是我的肺想唱的歌,不是我的喉咙最想唱的歌。”
男朋友问他,喉咙想唱的是什么歌。
“周杰伦可以弹吗?”
“你会唱周杰伦的歌?”
周沅用力点头,周启森就问他会唱周杰伦的哪首歌。周沅告诉他不记得名字了,只记得怎么唱的。没等周启森开口,他就自顾自唱起来。
“仁慈的父我已坠入,看不见罪的国度。请原谅我的自负,没人能说没人可说,好难承受……”
唐主任立马过来打断他,让他别唱这个了,给了周启森一个眼神。
“来,我们唱点周杰伦别的歌,”周启森领会到他的暗示,抱起吉他问周沅,“《龙卷风》会不会?”
黑色的燕子张开剪刀状的尾巴,在橙红色的晚霞中掠过。
若娟见到男朋友在康复中心的门口等自己,扬起小臂向他跑去,挽住他的胳膊。
回家的路程并不远,步行就可以到达,若娟感谢男朋友今天来帮忙,说要请客去吃点夜宵。
男朋友抓住“夜宵”一词有点感慨,说好几年前在他的老家,这都是个新鲜词,当年人们一般是说“坐夜市”。
“是哦!我们常德市里以前也叫‘坐夜市’,不知不觉什么时候起,就流行说‘吃夜宵’了!”
若娟喜欢男朋友这一点,他好像对很多事物都有着一种古怪的观察,抛出一些奇怪的疑问,这样两人总是能发现新鲜的话题可以聊,不至于枯燥。
“你后来出去又和周沅聊了些什么?感觉你们俩关系挺好的,简直有点像父子。”即便是开这样过分的玩笑,他也迁就着自己,不会生气。
男朋友说就瞎聊,梦啊,鸟啊,外星人什么的。他挺喜欢那小孩儿的。
“因为都是姓周嘛。你觉得是周沅好,还是你儿子好啊?”
“我儿子又不姓周。”
“那姓什么?”
“跟他妈姓的,姓刘。”
“怎么听起来你像入赘似的?”
男朋友说不是入赘,当年前妻怀上了,自己本来不想要的。她一定要留,两人才结了婚。
“我说结婚随便,别让孩子跟我姓。”
“天啦,没想到你这么不要脸一男的。她怎么这都愿意和你结婚啊?”若娟听了直摇头。
男朋友说,自己也没想明白。
“对了——”男朋友看着若娟,才发现她和往常下班时有些不一样,问她今天怎么制服都没换就出来了。
“你不是说喜欢看我穿这身制服吗?”若娟喜欢这样挑逗和捉弄男朋友。
趁他还没做出反应,她又突然说是逗他玩的:“就是看工作服穿得有点脏,懒得换了,穿回去洗洗。”
若娟重新穿好真丝内裤之后,不禁用手背在自己光滑的小腿上摩挲了几下。这是她最满意的身体部位,骨骼直且细,有平坦的肌肉线条包裹,皮肤也仍然保持着少女时期的紧致。
然而大部分男人看女性的美貌从来只会囫囵吞枣,不懂得品味身体的细节。
若娟自我欣赏了几秒钟,回过头发现男朋友还裸身平躺在一旁,缓和着刚才粗重而急躁的呼吸,她就蜷着身子,把耳朵贴过去,听他“咚咚”的心跳。
“一直都没问过你,你身上的这些疤是怎么来的呀?”
她其实早就好奇男朋友身上的这些痕迹了,私下里也猜想过男朋友是不是有着什么不好的过去。比如打架斗殴后又浪子回头,或者遭人欺辱后背井离乡,甚至他告诉自己的,有关他的一切,会不会都是编造的?但是身处一种约定好的、理想的、轻松的同居关系,她试图保持一种恰到好处的距离感。在很多事情上,她都遵循自己暗暗定下的原则——凡是彼此不想主动说的,那也就没什么问的必要。
但是今天,她突然来了兴致,问出来这个问题。
“哦,这些啊?小时候被我爸打的。”男朋友周启森弯着脖子看看自己的身体,回答倒是很干脆。
“天啦!你爸怎么忍心把你打成这样?”若娟心疼地摸着他肩膀上的一处伤疤,说父母都特别宠自己,因此从来没有挨过打。
“每个人的命都不一样吧。”男朋友说得平淡,好像对当年的事情并不怎么往心里去了。
若娟用有些责备的语气说他大度,这样都没有怨恨。
男朋友抚摸着她的头发说,现在想想也理解了。
“我爹那时候穷啊,自己也是烂命一条,又能对我好到哪里去?”
两人之前很少谈论自己的孩提时光,也不怎么聊彼此的家庭,这种话题难免会碰到伤。
若娟看他如此豁达,对当年的往事没有负担,便放下心来,想和他聊点轻松有趣的话题。说自己听唐主任说过一些理论,许多孩子小时候受到了家长欺负或者缺爱,长大了都会在性方面产生特别的癖好。
“真的吗?”男朋友颇感兴趣,问她具体是哪方面的癖好。
若娟说比如一些虐恋倾向,就是很多人常说的**,捆绑啊、滴蜡烛啦,还有打屁股,一些奇奇怪怪的玩法。
男朋友说,那你打我试试。
“什么啊?”若娟哈哈大笑,觉得他在开玩笑。
“试试。”男朋友真的转过身子,侧躺着背对她,露出自己结实而紧凑的臀部。
若娟这才发现,男朋友的屁股其实挺性感的。他身材很好,虽然不是那种健美练出来的肌肉型男,但匀称、立体、有线条。若娟忽然觉得自己很喜欢他那些疤痕,知道了来历,它们也就有了意义似的。
若娟轻轻拍了一下屁股的一边,男朋友说她力气太小了。
“用点力!”
“再用力!”
若娟干脆使出全力,在男朋友的屁股上狠狠扇了几个巴掌,直到自己手疼得受不了才停下来。男朋友的屁股上全是红通通的巴掌印,若娟甩着手问他感觉怎么样。
男朋友缓缓转过身来,恢复平躺的姿势,凝神仔细体味了片刻。
“好像……”男朋友说,“没什么感觉。”
若娟哈哈大笑,说自己倒是找到感觉了,打得挺爽的。
“可能我本来也是缺爱的,不过运气好,后来父母都去世了,我被一个女人收养。她对我很好,应该是把我缺的那些爱都给补回来了。”
男朋友这句话语序有点奇怪。按照正常的语序,“运气好”应该放在“后来父母都去世”后面才对,不然就会让人误解成另外一种意思。若娟觉得不舒服,但也就当一个口误,没有纠正他,也没有指出来。
“你喜欢那个收养你的女人?”若娟盯着男朋友的眼睛,他快速眨了几下。
男朋友说哪能啊,就是母子关系。
“不,你肯定是喜欢她,只是你自己不知道而已。不然你为什么总喜欢年纪比你大的呢?”
若娟咯咯笑着,其实心里有些酸。
“是这个原因吗?”男朋友枕着双手呢喃,说好像也有点道理……
若娟说他在演戏,他之前不可能没有想过这种可能性。有哪个男人总是喜欢比自己大的女人,却从来没有思考过这种癖好的根源呢?男朋友却摇头,说之前真没有考虑过这一层。
“先不说这个。那我问你,你是喜欢你养母多一点,还是喜欢我多一点?”
若娟老是喜欢开这种选择题的玩笑,哪怕她内心知道,真实的答案是什么并不重要。
“喜欢你多一点。”男朋友的眼睛眨都没眨一下。
“那你给我写首歌呗?”
若娟的这个要求已经提过好几次了,但男朋友每次都说,自己不会写歌。
“我是真的不会写歌,那些瞎哼哼的调子,不能算歌的。”见若娟不高兴,男朋友强调。
“你试试嘛,我觉得你在音乐这方面挺有才华的,上次给周沅即兴弹的那一段,就特别好听。”若娟也不是第一次这样鼓励他。
男朋友却一直拒绝,说那都是脑海里一些随便的旋律凑起来的。
“我以前也不是没有过这样的尝试,但后来发现在很多事情上,感受和表达,审美和创作,并不是一件事。”
男朋友眼神空洞地看着天花板告诉若娟,创作是需要内在的,而他已经是一个没有内在的人了。
他指着刚刚若娟听过的心脏位置,说自己时常感觉啊,这里是空的。
“净瞎说!”若娟最不喜欢他讲这种丧气话,干脆起身穿衣服,告诉他不写就不写,谁稀罕!
“我要起床去上班了,你今天来不来?”起身了还气呼呼地问他一句。
男朋友想了想,说还是去吧,去看看周沅。
“你最近和他这么亲,不是真的把他当儿子看吧?别的孩子都要嫉妒了。”
跟自己去了几次单位之后,男朋友和周沅越走越近了。若娟猜测,是不是上次自己拿他和男朋友的儿子比较之后,激起了男朋友“父亲”角色的亏欠感。
他是想把没能给自己儿子的关爱转送给周沅,来填补心中的缺口吗?
“哪能啊?只是上次听你说了他的事,感觉他和我小时候挺像的。”
罗门睡了一觉醒来,竟然已经下高速了。
映入惺忪睡眼的,是典型的县城街景。路边的建筑多比城市里要旧一些、矮一些,仿佛很久没被清洁过的老家具。路上的汽车尾部大都挂着“湘j”牌照,也有很多农用车和拖拉机在跑。自行车、摩托车、电动车上的不少人皮肤颜色都很深,看着像是经常在烈日下过生活的样子。
不过澧县的街头门面也到处都开着米粉店,这一点和长沙还挺像的。
罗门问浩南知不知道老崔前妻家的地址,浩南说知道,导航上定着位呢。
导航提示还有700米,就快要到了。浩南打方向盘,驱车驶入一条小巷,开了近百米之后,在路边停好车。
“162号……”
这巷子里都是独栋的私房,浩南留意着每家墙上写有门牌号码的金属牌。
罗门拍拍他的胳膊,指着一个出门张望的女人,她的头顶上,正好是蓝底白字的162号。
“你们长沙来的?”女人方言口音挺重,看着他们的湘a车牌。
浩南上前和她握手,告诉她是长沙岳麓区公安局的。
女人轻轻和他的手握了一下,说没想到这么快,今天就过来了。然后转身去拿一个方方正正、被棕色编织袋包得严严实实的包裹递给他们。浩南在手上轻轻掂量了一下,好像还有点分量。
“您好,我们可以进去聊两句吗?”罗门看她好像没有邀请自己进门的意思。
女人犹豫了一下,勉强说可以。
“就这么进来吧,不用换鞋。”女人往后退了两步,移出空间让两位警察往里走。她双手扣在腹部,有所犹豫但还是交代了一声,说不过现在时间不早了,儿子快要回家了。
“我儿子还不知道我前夫的事,暂时没告诉他。他现在读六年级,明年小升初,成绩还可以,打算考九澧实验中学。我怕影响到他学习,可不可以……”
浩南说没事,就随便聊几句,了解一下她前夫崔远这个人的过去,很快就走。
他打量着房子,望着一台被布罩遮住了上半部分的缝纫机和女人套近乎,说小时候自己家里也有这个东西,都老古董了。
女人看浩南这么好说话,受到了一些宽慰,招呼两位在木沙发上坐,又去厨房洗了两个白瓷杯,给他们泡茶。
“这缝纫机是我前夫的养母留下的,这房子本来也是她的,都是老古董了。”
窗外的夕阳洒进来,橙黄色的光在蓝布上投下斑驳的青色。缝纫机只能看见踏脚的部位,结着厚厚的灰,确实有些年头了。
“我没见过她,九几年的时候出车祸死了,房子继承给了我前夫。他和我离婚的时候,又把所有的东西都让给了我和孩子,相当于净身出户。”女人说得直截了当。
“那这房子有蛮老了,看不出来呢。”罗门摇头晃脑四下环顾,又盯着那缝纫机出神,仿佛在体会崔远住这里时的感觉。
女人说她再婚的那年重新简单装修了一下,换了几扇门,之前都被白蚂蚁啃了,还给受潮的墙面刮了仿瓷。
“那你现在的生活感觉怎样?”
罗门看着女人的脸,有一种全职太太的温和与疲惫。
“啊?”女人没有反应过来他的提问,罗门这才察觉问得唐突了。她并不知道自己认识崔远,也不知道崔远曾和自己聊起她。
“还好,马马虎虎过日子。”惊诧过后,女人归于平静,也许是把罗门的问询当成了好奇。
“我硬是想不通啊,他哪么就变成这么一个坏人了呢?”女人这句有着很重澧县口音的话,讲得很真诚。她说虽然崔远抛下了她和儿子,但是能有现在的生活,也多亏了这个前夫。住的房子,包括和现在的丈夫开的店子,那个门面,本来都是崔远的。
浩南问她现在开的什么店子,她说在棚场街那边开了一家卤味店。
“本来那个门面,我前夫之前是开影碟出租店的。我们离婚以后,我一个人又不太会打理那些,再加上那时候影碟店生意也不好了,就打算换个生意做。后来遇到现在的丈夫,他是厨师职业学校毕业的,我们就想改成餐饮。不过那个店面又小又老,还年年说要拆迁,搞不了大生意,就开了个卤菜店先混着,生意还可以。”
“那地段听上去还不错,拆迁可以拿不少钱吧?”浩南的语气中带着点羡慕。
女人有点不好意思,只说还可以。
“他这么大方,什么都送你了,可见还是有感情的吧?那么当时怎么想到要离婚的?”浩南问。
女人被这个问题问得有些蒙,一边回想一边告诉他,那时候自己老是找他吵架,觉得他不是真的在乎自己。
“他对你不好?”浩南好像不太理解这个“在乎”是什么意思。
“我讲老实话,他在很多方面对我和孩子都还不错,但是我感受不到他的心情,好像那只是出于一种责任。”
往事不堪提,女人摇摇头说,他仿佛是脑子有什么毛病,永远学不会成为丈夫或者父亲该有的样子。孩子刚出生的时候还好,等孩子逐渐成长,有了意识开始渴求父母的关怀,她越发难以忍受前夫那种古怪的疏远和冷漠。
浩南显出一个更为疑惑的表情,罗门正要张口试图给他解释这种感觉,却被浩南伸出手打断了。
“所以是你找他离的婚?”浩南继续发问。
“他受不了我老是找他吵,主动找我离的。”
女人说,本来以为没有到那个地步,他却非常坚决,而且条件……就像浩南说的,非常大方。思来想去,不只是为了自己考虑,还有孩子的将来,她同意了。
浩南抠抠鬓角,问她和崔远是怎么认识的。
女人说自己老家农村的,以前在金龙玉凤酒楼打工,宿舍里有一台电视和影碟机,她们几个打工的老喜欢去他店子里租影碟看,去得多了,也就认识了。
她把头扭到一边,说那时候都没怎么谈朋友,自己心甘情愿,后来奉子成婚。
“我以为他是真的喜欢我呢,我想错了。”
“你对他小时候的事情知道多少?他被养母收养以前的家庭,和你说过吗?”浩南继续问。
女人摇头,说崔远从未和她提起过以前的家庭。
“爸爸!”忽然,门口一声响亮的喊叫,罗门循声望去,看到崔远的儿子戴着红领巾、背着书包,急冲冲地往里跑。
他的眉毛和眼睛,几乎长得和崔远一模一样。看到是两个陌生人,突然多了怀疑的脸色,表情也很相似。
“爸爸今天怎么可能这么早回家?还在店里做生意呢。”女人冲儿子笑了笑。
“我想吃爸爸做的饭了!他还说今天给我带卤鸡腿回来的,我明天要带到学校去吃,食堂的菜越来越难吃了,像猪食!”小孩似乎有些泄气。
“你这孩子,懂不懂礼貌?”女人给两位警察使了眼色,“这两位是爸爸在外地的朋友,叫叔叔。”
“叔叔好!”
“小朋友你好呀。”
“刘近小朋友,你好。”
浩南和罗门分别同崔远的小孩打招呼,女人盯着罗门的眼睛看了一眼,有些不解。
“那我们今天就先回去了,等下次他在家的时候,再过来?”浩南很识趣。
“好的好的,不好意思。”女人回过神说。
罗门和浩南戴好手套,把崔远寄回来的包裹放在桌子上。
在澧县公安局借来的办公室内,还有一位当地做证物检测的警察陪着他们。浩南觉得今天回长沙太晚了,说不定这边还有其他任务要接着处理,提议不如就在这边拆掉,把结果告诉林队,然后找个招待所住下,伺机而动。
罗门接受了他的提议。
“表面没有什么好检的吧?这包裹运输的时候被人扔来扔去的,直接拆了吧?”
浩南也同意直接拆。
包裹内有什么东西被泡泡纸好好保护着,当地警察小心地对泡泡纸表面残留的一点指纹做了采集,没有发现毛发和其他可以技术处理的东西,浩南让他继续拆。
“是他的walkman。”泡泡纸还没有拆完,罗门就看了出来。
“什么东西,随身听吗?这可是个老古董了啊……”痕检警察忽然紧张了一下,把它轻轻放在桌子上,说不会是个伪装成随身听的土炸弹吧!
“那怎么可能呢,你放心弄咯!”浩南笑他一看就没见过真的土炸弹。能做出这么超薄超微型的土炸弹,那得是个高级人才,再说这包裹是通过邮政寄的,肯定安检扫描过,没什么大问题的,不然也不会想着拿来这里拆。
“你们……还真见过土炸弹?”
浩南说干这行什么还没见过,见多了。
澧县公安局的年轻警察“啧啧”两声,开始认真干活。
不久之后,他摘下手套告诉浩南和罗门感觉没什么特别的,可能就是一些指纹,回头弄给他们。
“可以听了吗?”浩南拿起来瞧了瞧,说里面好像有磁带。
“可以啊,你们听吧。”
痕检警察说完,浩南和罗门一人带上了一只耳机,按下随身听线控上的播放键。
耳机里,一个男人的声音清了清嗓,念了一句“这首歌叫《旅人》”。
吉他和弦的伴奏响起,罗门和浩南相互留意着彼此的表情。
“或许我不该来这世界,就和你一样。窗外的白杨树,一棵一棵在走路。我坐在这拥挤的汽车里,不知它会带我去向何方?还记得二十年前的鸡蛋汤,白炽灯下闻到猪油香。我曾是悲惨世界里的浑蛋,又成了无药可救的坏蛋,就让一切这样吧。”
浩南问这是不是崔远唱的,罗门说是。浩南又问罗门这是什么歌,罗门说不知道,从来没听过。
“或许你不该来这世界,也跟我一样。家边的上学路,还在一步一步走着吗?你的书包里有什么作业和玩具?它们会带你去向何方?二十年后的人们不爱喝鸡蛋汤,会乘上飞船远航。这悲惨的世界你来都来了,就要去做个有希望的好人。跟我不一样,跟他们不一样,我想你会是,最酷的旅人。跟我不一样,跟谁都不一样,你一定会走到快乐的地方。”
“醒了?”
罗门坐起来,揉揉眼睛,掀开招待所一股漂白水味道的硬白布被子说醒了,然后叹了口气。
浩南问他怎么了。
罗门告诉浩南,那天在黄鹤小区抓崔远,他也是住在一个小招待所里面,刚才将醒未醒的时候,恍惚间觉得,这个招待所和那天的挺像的。
“你那天还进门去押人了?”
罗门用手捂着嘴打了个哈欠说没有,当时自己站在门外,看着他们把崔远押出来,然后去里面勘查了现场。
浩南坐起来,光着上半身直摇头。
“昨晚睡得怎么样啊?”浩南点燃一支烟,在床边的烟灰缸上弹了弹。
罗门告诉他没睡好,说做了很多梦。
“我梦到崔远的孩子了,梦里她竟然是个小女孩。
“我想把那个walkman交给她,她不要,然后就开始跑。我就追着去找她,跑到乡下一个村子里面,突然村子里面的广播响了,就开始放昨天我们听的那首歌。
“我看到一个小男孩蹲在河边玩水,就去问他认不认识刘近,他说认识,那是他孩子的名字。我问他孩子在哪里,他就指着河里的一个小木盆。
“那个小木盆被树枝拦住了,就定在河边。我涉水过去,看见里面是个小婴儿在哭,身上放着一封信,大意是说,这个女孩名叫刘近,自己家已经有一个儿子了,条件不好养不起,希望命运能让好心人捡到她收养。
“我正准备把小婴儿抱起来,那个小男孩突然暴躁地打翻了木盆,把婴儿溺进水里。我没拦住,潜进水里去找婴儿,却怎么找也找不到了,就冲小男孩发脾气,质问他为什么这样做。
“他就和我吵,说这样的孩子活下来有什么意义,只会在苦日子里受折磨。我问他小小年纪怎么就这么悲观,他却大声吼我,说我都不了解他经历过什么,哪里有资格教训他?我问他叫什么名字,他说他叫老崔,然后我就惊醒了……”
浩南抽着烟静静听他讲完这个奇异的梦境。
“崔远随身听里面那首歌,叫什么来着?《旅人》?感觉还挺好听的,像是写给他儿子的。”
罗门点着头,说这还是头一次听到崔远唱自己写的歌,和乐队的风格不太一样。
“他这个人还真是挺复杂,和我之前以为的不太一样。我开始有点能理解你了。”
浩南端着烟灰缸起身,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县城的阳光洒进房间里面,照在两人的脸上,把两人的眼眸都照出玻璃般透亮的深棕色。
浩南告诉罗门,随身听现在肯定还不能交给他儿子,再一个他前妻好像也不太希望自己的孩子受影响。
“我问你一个问题啊,浩南,”罗门也起身穿衣服,“老崔这次,基本上就是死刑了。如果你是那个女人的话,你会不会让孩子去见他最后一面?”
浩南在可乐罐上掐灭了烟,看着招待所窗外县城的清晨,没有回答他会或不会。
罗门抬起眼睛瞟了他一眼。
“你赶紧洗漱一下吧,我们下楼去吃个早餐,”浩南同罗门讲,“听说澧县的牛肉粉挺好吃的,我们找个地方去吃碗粉吧。”
“你也吃完了?”浩南拿牙签剔着牙,说澧县的粉味道和长沙的果然不一样。
“嗯,没那么多汤,粉没那么软,码子[1]有差别,那个粉里面的干炸麻辣牛肉还挺好吃的。”罗门擦了擦嘴,也从粉店出来,把卫生纸丢进垃圾桶里,问浩南刚刚是林队打的电话吧,说什么了?
“也没说什么特别的……”
浩南吐掉牙签,组织了一下语言。林队说崔远从1992年到2004年,这段时间一直都在澧县。这不可能是他第一次作案。14岁到26岁,从统计上来讲是比较容易犯事的年纪,所以希望他们继续在澧县公安局找找,看有没有什么和崔远前科有关的案底和线索。
罗门说,昨天在澧县公安局已经打听过了,那段时间发生的重案和大案,看起来都没有能和他扯上关系的。
浩南说林队的意思就是反正现在要一直摸他的底,他2004年去了常德,2008年又去了长沙,这之间的生活轨迹,林队亲自在那边查,目前也没太大进展,就让他们在这边找找。
罗门问林队怎么去了常德。
“嗯,他在那边干过几年,关系还是在,所以做事方便。”浩南说,不过昨天出了点急事要处理,又回长沙了。
罗门动了动嘴皮子,还是没有开口问是什么急事。以往,工作上的事情,林队从不对他藏着掖着。
“反正林队的意思,就是让我们先在这边弄着,摸崔远的底。到时候送检,音乐节那个案子肯定不是唯一的,全部搞清楚一次性送了最好,你说是不?”
“可是澧县这边,他还接触过什么人,我们也不清楚。”罗门沉吟片刻,说要不再去找他前妻打听打听。
“也可以,不过你还记得他小时候指纹进库的事情吗?”
浩南说,林队倒是有点在意当年他父母那件事情,要不先去临澧县公安局问问,回头再来他前妻这边,也不迟。
“嗯,我都可以。”
既然是林队的意思,罗门也不好多说什么。自打接受完内部调查出来,他总是觉得这次崔远的事情,和往常案子的处理方式都不太一样。林队好像一直带着大家在围着周边打转,对于最核心的崔远本人,反而有些敷衍了。
尽管不好表现出来,他内心其实按捺着急躁。他非常迫切地想知道原因——他不敢相信而又必须要相信的,崔远做出这种事的原因。
“什么叫找不到啊?”
在乌云压迫下的临澧县公安局,同事多年的浩南第一次见到罗门发脾气。
提到崔远,办公室里很快有人反应过来当年停弦渡周家的那个案子,说当年主办这个案子的警官赵老师已经退休了,不在局里,联系方式倒是有,但打过去是对方老伴接的。
“她说赵老师出去钓鱼了,又没带手机。我也没办法是不?”临澧县负责接待的年轻人有点委屈。
“不急,不急。”一向暴脾气的浩南反而帮着打圆场,说要不晚点等他回去再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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