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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于太平街新胜村巷口一角,这座木制小楼本是一家招牌为“独角鲸”的唱片行。而这个摆满了珍藏黑胶唱片、一般不对外开放的二楼房间,有时也是亲月木乐队的排练室。

“你起身了就把窗户关下,冷飕飕的。”黎冰心脱掉呢绒大衣,从包里掏出鼓槌。

“哦,好。”

两个女孩子斯斯文文地说话都冒着白气,今晚确实有点冷。窗外太平街的石板路上,还飘着细细的小雪,在昏黄路灯的一小片照射范围内就化为了金箔似的碎屑,怪好看的。

钟雨和关好窗回头,门开了。脖子上裹着英伦风米格红围巾的主唱胡果背着琴包进来,后面跟了一个也背着琴包的中年男人,脸瘦瘦的,穿着一件臃肿的黑色羽绒服。

“这是崔远,远哥。”胡果介绍,他就是新找来的吉他手。

“这是小黎,黎冰心,鼓手。这是小和,钟雨和,键盘。我自己嘛,已经介绍过了,小果,贝斯兼主唱。”

远哥抬起手,和女孩子们一一打招呼。

“唉!上个吉他手是湖大的学生,一毕业就抛弃我们回北京发财去了,所以我们才缺吉他手。”小果告诉远哥,“妈的长沙玩得来的贝斯手太难找了,我就干脆改弹贝斯了。贝斯就贝斯吧,披头士的保罗不也弹贝斯?弹起贝斯唱起歌,老子就是长沙的保罗·麦卡特尼!”

崔远被小果的话逗乐了,说自己认同这个观点,乐器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只要能演奏出来好音乐。

小果拍拍远哥的肩膀,让他进去再聊,不要太拘谨,反正大家都是为了开心才做音乐的。

远哥一边往里走,一边卸下背后的琴包,说自己还没太了解亲月木是一支什么样的乐队。

小和发现,远哥开口说话的时候,偶尔会习惯性地去看小黎。

“是一支人员流动性很强的乐队!”

小黎突如其来的自嘲,让崔远笑得呛住了。

“我是想问,什么音乐风格?”

“我们没有固定风格,大家随便玩的。”小和向他介绍乐队的来历,说小果是这家独角鲸唱片行的店员,老板九哥见他一天到晚闹个不停,觉得他很有激情,就建议他搞乐队。他当年在豆瓣网的长沙同城小组上发帖,找了几个人,本来都没想着能组起来,但是不知道怎么搞的吧,一起玩很开心,所以就暂时还没解散。

“硬要说的话,朋克肯定会有点儿,因为小黎的鼓是很躁的。但是怎么说呢,小和的键盘带点小清新和电子的感觉,就很可爱。”小果像触电了一样翻着手解释,“我是天才,所以风格比较多变,抒情的、爵士的,激动起来还会唱核,十八般武艺,什么都会。最近一直想和小黎尝试玩funk,可惜她兴趣缺缺,还要再做做思想工作。所以小和说得没错,我们乐队没有固定风格,但是换个角度也可以说,我们乐队拥有所有的风格。”

小果就是这样一个人,自信到自恋的那种好玩儿。

“远哥,你玩什么风格呀?”小黎转了转鼓槌,一边戴耳塞一边问。

“我其实之前都是一个人玩,没组过乐队,所以有点担心跟不上你们。”远哥很是谦虚,说自己弹布鲁斯比较多一点,有时还玩玩指弹。

“指弹牛逼啊,来一段?”小果怂恿道。

小和与小黎也都附议,想让远哥来秀一段吉他指弹。

“没事的,现在弹得好不好不重要,你不要有压力。技术这东西都是可以慢慢练的,重要的是我感觉你这个人很舒服,和我们的音乐理念很合拍,有一种……随性!没有拘束!朴实无华!”

小果又把远哥逗乐了,他拿出吉他,调了调音,说那就献丑了。

“我来段即兴吧。”

小和还没反应过来,远哥左手已经开始琢磨着打板,试着给自己一个节奏,接着以一段让人起鸡皮疙瘩的滑音起头,击弦、扫弦、扣弦、颤音、琶音……所有的技巧组合都是如此自然和动人,仿佛在诉说一个温情的、久别重逢的故事,又像是恋人的分手,从此不再相见。

小和的眼角正要渗出一阵暖意,远哥却戛然而止,没让她把泪流下来。

“太好听了,我现在觉得……”诚实的小果立即觉得有些惭愧,“我们乐队可能有点配不上你。”

“不不不,没有的事,我是来向你们学习的。”远哥连忙摆手否认。

“远哥……”小黎似乎也有话要说。

“欸。”崔远应了一声,柔软的目光放在她身上。

“你弹得真好,不过你如果要来我们乐队的话,我有点小想法,不知道说了你会不会生气?”

“不生气啊,你说。”

“我刚才就觉得叫你远哥有点别扭了。你看我们乐队,小果、小和、小黎,对不对?你如果进来我们亲月木乐队,我们叫远哥,是不是太有距离感了?太不像一个team。我觉得啊,一起玩乐队吧,名字让人家叫起来顺口很重要。”

“那你说该叫什么?”远哥笑了。

“你年纪比我们都大,叫你小崔也确实不合适,还搞得我们乐队像做《实话实说》谈话节目的。要不你就叫老崔?对!老崔顺口多了。我的偶像崔健也叫老崔,棒不棒?”小黎伸出大拇指,对自己取的外号很满意。

小果哈哈大笑,说这个好,这个好。

“行啊,沾沾摇滚教父的光。”远哥说,从现在起,他的艺名就叫老崔了。

小果摊手晃晃脑袋,告诉他小黎就是这么古灵精怪,喜欢搞这些,乐队成员“小”字系列的外号也是她给取的。

“乐队的名字难道也是她取的?”老崔说,他其实还不太明白这几个字合在一起是什么意思。

“是啊!每次都要给别人解释半天,亲月木是什么意思。”主唱小果一脸无语,“听起来是不是很抽象很艺术?其实挺无厘头的,因为我们是在新胜村成立的乐队嘛,她就一定要拿‘新胜村’三个字的一半来当乐队名。不过现在有一定知名度了,粉丝们反馈倒还不错,一些人觉得听久了也挺顺耳的。”

“可以可以,我觉得特别好。”

小和后来才发觉,打第一次碰面开始,无论小黎说什么做什么,老崔都会觉得特别好。

仿佛只要看向小黎,他的眼皮都会稍稍放松,眸子里映出温柔的光。

有时在太平街流连得足够晚,游客们就会听见新胜村巷口,独角鲸唱片行木房子的二楼,传出间歇的音乐与歌唱。

“不要再念那些晦涩的诗,不要再写那些扭曲的字了。在缤纷的霓虹世界中,你的灰色多幼稚……”

“停一下,停一下。”这遍才起个头,小果就叫停了排练。

他抓着头发转身,痛苦地表示感觉仍然不对。如果开头想要传达出来的那种情绪没有表达出来,很难在一开始就去抓住听众的耳朵。

老崔问是不是自己的吉他有问题。还没等小果回答,小和连忙表示否定。

“我认为吉他没问题,你的吉他反而是目前最到位的一部分。可能是我的合成器进得太早了?”她思忖着解决方案,“要不试试前面做得简单点?前奏的8个小节之后,主歌开头的16个小节,都把主唱的人声突出出来,稍微给点鼓点垫一下,接近清唱的那种。然后到下一段再进吉他和键盘?”

小果把双手搭在贝斯上望着天花板思考,似乎在脑海中复现了一番她说的效果。

接着他撇下嘴,摇起手指:“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但是有个问题。在我的理解中,开头最戳人的地方是主歌后边那句‘在缤纷的世界中,你的灰色多幼稚’,我觉得最适合这部分动机的编曲应该是能形成一种对比的。”

“对比?”

小果立即解释:“什么意思呢?就是通过编曲的强律动和噪音来表现‘缤纷的世界’,同时通过我的人声来表现‘你的灰色’,这样说你们能明白吗?通过外与内概念的对比,来表现出歌词里的孤独感。”

小果这个人,平时好玩归好玩,一旦进入音乐,他又会变得一丝不苟起来。

小和看老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也大致明白了自己提的方案问题出在哪里。

“所以按照我说的类似于清唱的办法来弄,编曲起得太简单了,一下子又进不了那种‘缤纷复杂世界’的感觉,是这个意思吧?”

小果手指着她连连点头,说问题的关键确实就在这里——编曲太简单,对比的意图没了;编曲太复杂,人声的情绪不够满,好难。

小黎摘下耳塞,问小果要不要试试这一句换个唱法,唱个核啊,或者变个音什么的。

“你不说你是天才嘛,展示一下你的天赋嘛。”

小果说天才也会累啊,得再想想办法,琢磨琢磨……

“这首歌先到这里,休息下吧,我出去抽根烟去,老崔一起吗?”

“好啊。”

崔远刚起身,小黎也放下鼓槌从椅子上蹦起来,像只企鹅一样跺了跺坐麻了的脚。

“我也去!我也去!”

小果转身丢给她一个无奈的表情,带有点关心的责备。

“你不是有慢性哮喘啊?少抽点咯!”

“抽死拉倒,抽死拉倒。”小黎笑嘻嘻地走过去,挽起他的胳膊往外走。

三人抽烟回来的时候,老崔给小和带了一瓶她喜欢喝的饮料。

“我还是想快点把这首《世界观》弄出来。”小果接着聊刚才的排练曲目,说自己特喜欢这首歌,做好了应该会是乐队的招牌歌曲,想拿它参加比赛。

“什么比赛?”老崔还不知道比赛的事情。

小果告诉他,乐队今年的目标,是在6月份“长沙音乐新势力”的比赛中拿到前四强。这样就可以争取到明年上星城音乐节的名额。

“虽然啊,这个名额是下午顶着大太阳演出,相当于暖场乐队的性质,但是星城音乐节是长沙目前最大牌的音乐节,有挺高的曝光率,没准会被大的厂牌相中签约,我们离走红也就不远了!”看得出来,小果对这首新歌寄予厚望。

“想赢比赛还不简单?”小黎一撇嘴,欲言又止。

“那不行,我们要赢就堂堂正正地赢。”小果显然知道她在说什么。

“我也觉得还是别吧,这种事情对我们有害无益,做音乐还是得踏实点。”平时好说话的小和,这次立场也很坚定。

只有老崔一个人蒙在鼓里,问他们在说些什么。

“今年的比赛和明年的音乐节都是小和亲戚家的房地产公司出资赞助的。只要她去给亲戚说一声,别说前四强,拿个第二名至少没问题吧。”小果耸耸肩,说不过这太不体面了,搞摇滚的玩这些,丢人!

“你们就是把这个世界想得太干净了。”小黎对他的观点不以为然,说你既然想出头,出不了头才是真正的丢人。

气氛一度有些尴尬,不过小黎很快又说她是无所谓的。自己和大家一起玩乐队也不是为了出头,只是觉得开心,所以比赛这事随便,都可以接受。

“小和家里这么有钱?”老崔也在帮着她转移话题。

“你还不知道小和是富二代?没看见她开的那辆奥迪跑车?超帅的!”小黎一把过去抱住小和,往她脸上蹭,“呜呜,我一直在等着我的小富婆来包养我!”

“得了吧,你爸不也是开公司的?”小和反过来抱住小黎,咯咯笑,“我也在等我的小黎总来包养我!”

“那开公司的和开公司的不一样,你爸是真正的企业家,我爸开的那是骗子公司,他整个人就一骗子。”小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锐利的恨意,不过很快又被她掩饰过去了。

“无商不奸嘛,玩商业的哪里会有什么太干净的人?不过他毕竟是你爸,亲情这东西……”

小果还没说完,就被小黎打断了。

“好了好了,别说这些了,我们继续练歌吧。”她站起身来,走回到鼓前坐好,戴上耳塞。

小和瞥见老崔的表情,像是陷入了某种思考,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抱起吉他。

“不要再念那些晦涩的诗,不要再写那些扭曲的字了。在缤纷的霓虹世界中,”小果切换了一种嗓音来唱,“你的灰色多幼稚……”

“他们都正确,他们说的都正确。活得辛苦的人……”

又是一句没唱完,小果再次用左手手指顶着右手手掌,示意大家暂停。

感觉仍然不对,无论是之前说的编曲与人声之间的对比感,还是歌词的情绪,完全没有出来。

“是不是歌词本身不够意思哦?”小黎嘀咕了一句。

老崔问这歌词谁写的。

“我写的啊。”小黎举着鼓槌说。

“嗯。”老崔沉吟几秒,表达他的看法,“我觉得你的歌词没问题,小果之前唱的那种也没问题,现在这样唱反而复杂了。”

“之前那样唱是比这次好,但小果讲的那个问题确实存在,总觉得有哪里不对,感染力不够。”小和也参与讨论。

“我提个问题啊,”老崔看向小黎,“你这首歌叫《世界观》,那你写的这个‘在缤纷的世界中,你的灰色多幼稚’,这个人称‘你’,写的究竟是谁?”

“写我自己。”小黎告诉他,“本来这首歌里写的都是‘我’而不是‘你’,还有下面那段‘看你的纯真多可笑’和后面的副歌。但是给小果唱嘛,改成‘你’就更合适一些。”

“所以问题也许就出在这里,”老崔说,“我刚才一直觉得,小果唱得没有问题,但是整首歌给人的冷静感在于一种‘客观视角’——他并不是这个故事的主角,只是在‘客观’地讲述‘你’的这样一种人生给别人听,所以在情绪上有些欠缺。”

小果同小和一起“哦”了一声,认为老崔说到了点子上。

老崔进一步剖析:“说到底,这首歌更像是你小黎的世界观,所有的情绪也是你的。无论小果怎么唱,可能都改变不了在‘讲述’的事实,但情绪是很难通过‘讲述’来转达的,它需要你亲自‘倾诉’。”

小果打了一个响指,他已经明白老崔的意思了。

“我们试试!”小果说,“小黎你接一个话筒,帮我加个和声。像这样——我唱主歌‘在缤纷的世界中,你的灰色多幼稚’的时候,你从第22个小节开始,就进‘我的灰色多幼稚’。后面也是一样操作,所有我唱到‘你’的后一个小节,你都这样以你自己写词的情绪,高三度,进一段主观视角‘我’的和声!”

警车从岳阳平江县虹桥镇驶出来,一路都是盘旋的丘陵公路。

安春被绕得有点晕车,埋头伏于膝盖上休息。坐在前排的杜然回头看了他一眼,说小帅哥辛苦了,递给他一只呕吐用的塑料袋。

安春说没事,过了这一段就好了。比自己想象的简单很多,还以为要抓到人挺难的。

张伟呵呵笑,告诉他很多时候抓捕行动不仅难,而且危险。要不是前期布控觉得风险不大,又急着需要他提供的那些信息,也不会申请带他过来。

“小帅哥还挺有正义感的,做什么工作啊?”

杜然再次转过头这样问。安春不好意思说自己在做的事,就说自己喜欢单车,所以在太平街的一家单车行打工。

“你别装,我们知道你咯。张伟和那个米老板熟,我也听过你的事。你一个打工的,来掺和这些赌博佬的事干什么?都在眼皮子底下呢。”

杜然扶了扶墨镜,头枕双手一本正经地说:“我其实觉得你挺不错的,就是现在干的事情也有点危险,游走在法律的边缘地带呢。要不要去考个公务员,来加入我们‘正牌军’?”

“那是的!”张伟哈哈大笑,说平时就你喊累喊苦的时候最多,这时候倒策起人家小帅哥进坑了?不过说得没错,确实是块料子。

“人不比狼,是群居性动物,个人的理想再大,能力始终是有限的,得拥抱集体才能施展拳脚,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张伟聊了聊他的看法。

安春此前从未考虑过进体制这样的选项,但又不知该如何回应他们,索性一声不吭,摸摸鼻子,装作一边忍受晕车,一边陷入思考的样子。其实也不一定是装,他短暂地思考了几秒两人略带调侃的提议,但没有得出结果。考公务员从事警察这种职业,在他的脑海里无法想象。

“另外一位帅哥呢?不要这么沉默,一起聊聊天嘛!总不至于一定要回到长沙的审讯室里面问你,才得开口吧?”

绰号“熊熊”的孙志熊坐在警车最后一排,他上车的时候手腕被衣服包裹着,用来遮挡那副打眼的手铐。杜然忽然把话题转向他,安春松了口气,这才明白警察们刚才找自己聊天打哈哈的用意,可能是做个引子,为了让孙志熊慢慢放松些警惕。

孙志熊咬着干枯脱皮的嘴唇,小声说他们抓错人了,自己没犯法,没什么好说的。

“你没犯法?那你在长沙待得好好的,突然跑回老家躲什么?我们没证据,会跑来铐了你?”

杜然的语气轻蔑,表情不屑,一副已经听过很多遍这种鬼话的样子。

熊熊便耷拉着脑袋,闷不吭声。

“反正你迟早得说的,早说早轻松,早坦白早宽容,我们不急的。”张伟在旁边唱白脸、打哈哈。

“我真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那天是我兄弟来我家里,让我跑回老家避避风头的。我问他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他又不告诉我。”熊熊辩解道。

安春在车内后视镜里同张伟、杜然相互对了对眼神。

“你说的兄弟是谁?鳜鱼哥?”

熊熊轻轻摇头,说自己不想出卖兄弟。

“你们在做洗钱的生意,是不?”

熊熊大力摇头,告诉他们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还兄弟?”杜然气不打一处来,问他刚刚在稻场上哭天抢地的老人家是谁。

“你外婆还是你奶奶?你考虑过她没有?你考虑过邻居左右怎么看你的家人没有?你是想这一进去,他们煎熬个三年五年呢,还是八年十年?给你机会你不珍惜!还不快点如实招来?”

熊熊的眼泪流出来了,从他宽大的脸颊上滑落,滴在包着手铐的衣服上,但他依旧没有开口。

“我从你家路由器上看到你在一个论坛里问洗钱相关的法律问题,你怎么可能什么都不知道?”安春轻轻问他。

熊熊说,他不知道什么论坛,也没有问过这种问题。

“那我懂了。当天你兄弟来你家里,是他用你的wi-fi上网提了那个关于洗钱判刑的法律问题,然后让你回老家躲一阵子,是这样吧?”

安春直起身板,一动脑筋,反而没那么晕车了。

“你这么护着你兄弟,他拿你当兄弟吗?”安春接着问,“你以为我们是怎么这么快找到你的?他在那个论坛上提问的时候,是用的你的手机号码注册的。”

其实那个问答论坛是匿名提问的,没有电话,只留下了ip地址。而警方通过身份信息查到他的电话,再通过手机定位到他的活动范围,实施布控和抓捕,都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安春不过是用谎言编造了一个试探的陷阱——手机号码注册这事是假的,但如果他与网站上的提问无关,他应该不知情。只要他表现出诧异和不信任,就说明他很清楚网站规则,对网上提问的事至少知情,更大的可能就是他自己问的;如果他继续打兄弟情谊牌沉默不配合,也很可疑,按照他们的“江湖规矩”,已经这么被兄弟出卖了,应该也不至于替兄弟继续保密,自己遭罪受了。

所以,孙志熊此刻应该在心底做考虑,不交代点什么是说不过去的。

“袁文斌。”

“谁?”杜然赶紧追问。

“那天是袁文斌来找的我,在我家里住了一晚上,就说让我第二天一早回老家躲一躲,最近都不要回长沙了,别的我就没听他说。”

“这个名字有点印象啊……”张伟喃喃道。

杜然也想起来了这号人物,问是不是那个脸上蛮多毛的家伙,长得又瘦,也是个赌博佬。

安春听他们的描述,回想了一番,问是不是绰号叫“悟空”的那个,熊熊说是他。

张伟问他现在人在哪里。

熊熊称自己也不知道,那天来他家之后,两人就分开了。

“你要是不知情,他为什么让你离开长沙躲躲?你又为什么躲?”杜然问中了要害。

熊熊说,他以为是因为赌钱的事情。

这个答案难以令人信服。他在那一带赌钱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之前从来没躲,为什么突然就躲了?

“上上个周日,你们躲出长沙之前,橘子洲有个人死了,你知不知道?”

张伟冷不丁问了一句,熊熊说不知道。

“那就巧了,这个人名叫黎万钟,你应该认识吧?他是不是输了你和你兄弟们很多钱?”

熊熊承认赢了这个人很多钱,但是不知道他死了。

“讲讲吧,你们怎么认识的?”

车路还很漫长,熊熊的眼帘下垂,一边回忆一边讲述。

那是开年后不久,他像往常一样,和几位同乡一起搭乘商务车,沿着同如今一样颠簸的道路,从平江县回到长沙的住处。

才把从家里带来的土鸡蛋和腊菜放入冰箱,电话响起,有朋友问他要不要过去炸金花。他早就手痒了。

然而并不走运,半路下了大雨,他又没带伞,被淋了个落汤鸡。冲进场子里,正好老板烧了一大盆炭火,他就先不急着上桌,坐在炭火旁,把衣服表面的水烤干,让身子暖和一些。

“你就是熊熊哥吧?”

一个女人,穿着黑羽绒服,系着豹纹围巾,明显比他年纪大,却依然叫他一声哥。

“我叫吴弟豪,幸会!幸会!”

这个名字他有点熟悉,随即反应过来:“哦!你就是豪姐?”

“是的,是的,大家都叫我豪姐。”中年女人赔着笑,问能不能要他一个电话号码,说想认识认识,有空切磋一下牌技。

熊熊向来不拒绝牌友,尤其是女人,所以很爽快地给了她自己的电话号码。

豪姐说等两天介绍个大老板给他,就住在这边,有钱!最近瘾大得不得了,但是呢,他这边不认识什么人,所以不太放得开。

“熊熊哥你人缘广,方便的话带他多玩玩,多带点朋友和他耍?”

“豪姐客气啦,听起来像个散财童子啊,怎么就让给我了?你自己在各个场子里朋友也不少呀。”熊熊打了个哈哈。

“兔子不吃窝边草不?我跟太熟的朋友玩不开的。再说,我和他堂客熟呢,经常带人家老公一起玩,像什么话咯!”豪姐笑起来就露出一排整齐的白牙,和一大截肉粉色的牙龈。

熊熊说那是那是,只觉得她在讲客气话,想故意套个近乎罢了。问她今天要不要找几个腿来两把,她也很快推脱掉。

“今天就不和你玩了,我刚下场,快输死的。”豪姐举起手机说,改天再和他摇铃子[1]。

熊熊很快忘了这件事,沉浸在当日的赌局厮杀之中。这是新年的第一局,他一定要赢个开门红,来个好兆头。但往往运气就是这样,你越想赢就越赢不了,那天玩了一通宵,他输了挺多。

清晨踉踉跄跄去吃了碗肉丝粉回家,倒头睡到下午4点,熊熊被电话吵醒,是个陌生号码。接通之后是昨天刚认识的豪姐的声音,问他今天来不来玩,想带老板过来相互认识一下。

熊熊穿好衣服起身,在路边随便一家粉店吃了碗老干妈蛋炒饭,就奔着场子过去。没多久,豪姐也带着老板来了。那位老板看上去有些年纪了,西装穿得干干净净,确实像个老板的样子。

豪姐介绍说这位是黎总,这位是熊熊哥,两人便算是认识了。

黎总算是那种非常标准的“散财童子”——赌技极烂,又贪脾气又大,很容易输红眼、输上头。

他非常有钱,赌资阔绰,但又特别小气,一包烟一包槟榔都舍不得给别人一点,每次都捂得严严实实。黎总也输不起,虽然从他这里赢了不少钱,但熊熊挺受不了他的,他玩的次数越多,越喜欢讲七讲八,怀疑别人出老千或者联合起来骗他钱。

后来黎总干脆不跟熊熊玩了,让熊熊给他介绍其他兄弟,然而不管赌桌上的人怎么换,输得最惨的永远是他。

再后来,朋友带朋友,黎总认识了包括悟空在内的很多老哥,去了一些别的场子,两人便渐渐疏远。

熊熊说,已经很久没见过他了,两三个月吧。至于他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情,谁杀了他,不清楚。

“你认识崔远吗?”杜然问。

熊熊抿了下嘴,说不认识。杜然让他好好想想,想好了再说,但他坚持称自己不认识崔远这号人物。

“你刚才提到的那个豪姐,”张伟看了眼安春,“她的男朋友,你有没有印象?”

熊熊仍然称自己没有印象,说和豪姐打交道也就那一两回,没见过,也不知道她有男朋友。

“那你和鳜鱼哥是什么关系?”

“朋友,酒肉朋友。他经常喊我们一些人去鲁哥饭店吃臭鳜鱼,人比较大方。”

“我怎么听人说,你和他挺熟的啊?”安春打量着熊熊的鞋子,他一直在不停抖脚。

“反正也算不上不熟,有时候一起玩。”熊熊说普通熟,比豪姐熟些。

“那鳜鱼哥,他和黎万钟赌过吗?”

熊熊说也许赌过,不是很清楚。

“我有个事情很在意啊,我们刚刚一开始只告诉你黎万钟死了,你不是说你不知道吗?”安春摸摸鼻子,“但是刚才你讲完故事的时候,又说不清楚是谁杀了他,对吧?你怎么知道他是被杀的?”

“他要是自杀的,你们来抓我做什么?”

熊熊把头扭向一边,看着车窗外的公路,已经快上高速了。

“再一个,黎万钟显然不是那种会自杀的人。自杀也是需要勇气的,我就想过自杀好几次,做过好多心理斗争呢,有一次差点真死了。不过总会有兄弟跑来开导我,说不管怎样,人还是得好好活着,我想明白了,才没死成。”

熊熊说他一看就知道,黎总这种德行的小老板,最自私自利、贪生怕死,肯定不会自杀的。

这两个解释倒是说得通,安春不打算再抠字眼了。

“你说那天在你家里,洗钱的问题是你兄弟悟空问的,你不知情,那我就要问你了。我打听到的消息是,黎万钟输给鳜鱼哥那拨人的钱最多,其次是你,输给悟空的钱比较少。如果真如你说的那样,不可能只洗悟空那点钱吧?悟空和鳜鱼哥关系怎么样?他们两个的事情,你知道多少?”张伟接着问。

安春看见熊熊用力咬了下嘴唇,然后摆头,说不知道他们的事情。

“真不知道,还是假装不知道……”

对于他的说辞,杜然一脸的不信任。接下来近一个小时的车程里,三人又轮番问了些类似或相关的问题,但熊熊的回答似乎越来越敷衍,越来越不肯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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