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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雨齐等张咏琳坐好,还专门过去调整了一下副驾驶车座靠背的角度,让姑妈半躺着坐,腰部可以放松放松。

其实,去墓地的路上,张雨齐是完全有机会动手的,因为去的时候,张咏琳在副驾驶的位置上一直是半睡半醒状态,而且,因为处于半躺的状态,姑妈都没有系安全带。

但张雨齐认为回来的机会更好。他想先给爸妈扫完墓。这是他长这么大,第一次用自己发的工资,给爸妈买东西,这对他来说,很重要。

而且,回来的时候,人精神会疲倦,自己因为伤心过度,思想开了小差,不小心酿成车祸,解释起来更符合逻辑。

父母的墓地张雨齐来过几次,这是北京郊外一个很安静的山谷,俨然世外桃源。山清水秀、绿树成荫、苍翠峭拔,郁郁葱葱。墓地的位置也是张咏琳精心挑选的,在整个公墓的中心,面积比较大,自然价格很高。当时家里钱不够,张咏琳毫不犹豫地就把自己在郊区的那套带小院的房子卖掉了。

张雨齐和张咏琳一起把给妈妈买的花绕着父母的坟墓摆了一圈,将给父亲带来的酒一杯一杯浇在墓碑上,他跪在父母的墓碑前,痛哭失声。

有几个人知道他内心的委屈和失去双亲的悲苦。

父母去世后,他一直不想回国,就是因为想逃避,他不敢面对自己孤身只影的苦难。

当然了,他没有考虑过姑妈的感受,他失去了父母,是个可怜的孩子,姑妈也失去了兄嫂,同样在世上孤苦一人。

张咏琳也在哭泣。她蹲在他身边,把那个小蓝布包里的东西取出来,一件一件摆在墓碑前。

张雨齐不知道她嘴里说的是什么,虽然张雨齐对姑妈成见颇深,但此时,张雨齐却一点都不怀疑姑妈的哭泣确实是真情流露。姑妈满脸都是眼泪和鼻涕,就是一个悲苦哀伤的中年妇女,没有半分大集团董事长的气度和风采。

在那一刻,张雨齐甚至忘记了他与姑妈仇深似海,忘记了他与姑妈的亲情之间隔着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父母的“血债”。

张雨齐和姑妈是相互搀扶着回到停车场的。

张咏琳刚伸手要拉车后排的门,张雨齐已经把副驾驶的门先拉开了,他冷静地说:“姑妈,您还是坐前边吧,我怕后车座上有落下的玫瑰花的刺,别扎到您。”

这也是张雨齐明知道妈妈不喜欢玫瑰,偏偏还是买了几枝玫瑰花的原因。

他必须让张咏琳坐到前排,才能更好地实施他的计划。

张咏琳还停留在悲情之中,她没说话,顺从地坐到了副驾驶的位置,并系上了安全带。

来的时候要经过十八个电线杆子,回去也是十八个。

张雨齐早就数过的。

当经过第一个电线杆子时,张雨齐的心就提了起来,腿禁不住有些抖。

莫急,还有十七个呢。张雨齐心里想。

张咏琳上了车,一句话也没说,她闭着眼睛,一只手搭在额头上,眼泪还在无声地往下流。

张雨齐其实是很见不得女人流眼泪的,何况流眼泪的还是自己的亲姑妈,爸爸的亲妹妹。

叹了口气,张雨齐从纸盒里抽出几张面巾纸,递给了姑妈。

姑妈接了纸巾,擦了擦眼睛,看了张雨齐一眼,说:“齐儿,你长大了,你知道姑妈有多么高兴吗?”

“我……我长大有什么好?总惹您生气。”张雨齐装作很诚恳地说。

“再生气,你也是我的亲侄子呀,也是我哥哥留下的唯一的骨肉呀。”张咏琳说着,又呜咽起来。

又一根电线杆子过去了,还有十六根。张雨齐在心里说。

张雨齐只好又取了几张纸递过去,姑妈擦了眼睛,又擤了一下鼻涕,说:“你快点回来吧,把永惠接过去,再这样下去,我都快撑不住了。”

“怎么?您真的想把永惠交给我?”张雨齐第一次听张咏琳这样说,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交给你我交给谁呀?咱们老张家就你这一条根。我这样拼命,不就想交给你的时候底子好点吗?你爸当时是突然去的,我接手是被赶鸭子上架,两眼一抹黑。过去只想着有哥哥靠着,不用操那么多心,哪里想到命运会这样惨,你没爸妈了,我没哥嫂了,我们只能靠自己。好在这几年,咬着牙算是硬撑过来了。我的齐儿也长大了,姑妈也该退休过一下自己的生活了。”张咏琳看着张雨齐,眼睛里还含着泪,脸上露出的却是疼爱和欢欣的神情。

又过去两根,电线杆子只剩下十四根了。该抓紧时间了,张雨齐在心里对自己说。

“你有什么心愿吗?姑妈,还没实现的。”张雨齐冷静地说,如果姑妈有未了的心愿,他可以帮她去实现,这也算是姑妈抚养他这么多年的回报吧,他想。

张雨齐边开车,边观察着姑妈,边在心里盘算着何时动手,他觉得自己这个时候比武侠小说里的任何职业杀手都冷血。

“心愿?”张咏琳没有意识到自己大限将至,她笑着说,“那可多了去了,我得扶着你把永惠接了去吧,你爸妈不在了,我得主持着你把媳妇娶了吧,我还得看着你——”

“怎么都是我呀,您的心愿?”张雨齐打断了姑妈,他得抓紧时间了。

“我?我的心愿不就是你吗?当老人的心思不都在自己孩子身上吗?不为了你,我这些年干吗不结婚?干吗要苦苦地支撑这个家?支撑着永惠?干吗明知道你不高兴还要整天逼着你读书上进?”张咏琳觉得张雨齐问得奇怪。

张咏琳的话像锤子一样重重地击打在张雨齐的心口,他再冷血,眼泪还是流了出来,心却是在滴血。

“您刚才蓝布袋子里拿出来的是什么?好像是化妆品之类的,那是……”张雨齐觉得再这样由着姑妈说下去,他会动摇自己的决定,下不得手,那就前功尽弃了,他赶紧岔开话题。

“是化妆品呀,给你妈妈的,那不都是过去她用的牌子吗?”张咏琳很平静地说,她自然不知道自己生命已经在倒计时了。

“化妆品祭奠?”张雨齐嘟囔了一句,他其实只是觉得奇怪,还有祭奠用化妆品的?并没有要问姑妈为什么的意思。

张咏琳却会错了意,她叹口气说:“你妈妈那天走得匆忙,早晨刚起来看你爸往外走她就去追你爸,后来我几次梦到她,她都说,妹妹呀,我脸都没洗呢。哪个女人不喜欢漂亮呀?我那苦命的嫂子。”张咏琳说不下去了,又抽泣起来。

想到妈妈,张雨齐的眼泪也止不住了。“妈妈这一辈子,太苦了,就没过过好日子。”他抽着鼻子说。

这次是张咏琳取了纸,替他擦了擦眼泪,说:“你妈妈呀,是非常了不起的,将来有机会我跟你说说她的事,为了你爸,为了你,也为了我,她做了太多牺牲了。她是咱们老张家的恩人呢。”姑妈说起妈妈,神情庄重,可见妈妈在她心目中占有重要的位置。

“恩人?”张雨齐第一次听说妈妈是张家的恩人,他数着还有十二根电线杆子,还来得及,如果姑妈今天不说,他或许永远也不知道妈妈怎么是他们张家的恩人了?

“唉。”张咏琳长叹了口气,说,“是她从瓦砾中把你爸爸挖出来的,他俩又把我挖出来,把你爷爷奶奶挖出来时,他们已经没气了。”

“我姥姥姥爷也是在那次地震中死的,这个我妈妈说过,那我有过舅舅和姨妈什么的吗?她从来没有说起过。”张雨齐想,姑妈的生命还有十一根电线杆子的长度了,他抓紧问。

“都没了。所以你妈一直把我当亲妹妹看的。她心地那么善良,我一梦到她早晨起来都没梳洗人就没了,心里就特别难过。”张咏琳长叹一声。

想到爸妈的死,张雨齐杀心陡起,他冷冷地说:“我也总是梦到我爸妈血淋淋地站在我床前。”

张咏琳又是长叹一声,说:“我现在跟你说这个干吗,让你心里难过,你爸妈出事后,我都没让你去看现场,就怕你小,受刺激。不说这些了,有机会再给你说吧。我得赶紧收拾收拾自己,你看脸都哭花了,一会儿还要去谈事,这个样子怎么见人?”姑妈说着,把副驾驶的梳妆镜放下来,解开了安全带,返身从后排座位上取过自己的包,拿出化妆盒。

机会来了。张雨齐瞥见姑妈解开了安全带,心里一阵轻松,不系安全带,这会大大提高他的成功率。

“别抖呀,你把车开慢一点。”姑妈一点也没有意识到她已经生命垂危了,还跟以前一样对张雨齐提着要求。

还有十根电线杆,还来得及,那就让姑妈收拾一下吧,她那么爱美的人,让她把自己收拾得漂漂亮亮地再上路,也算是自己尽了点“孝心”。

张雨齐没说话,他尽可能把车开得平稳些,以方便姑妈化妆。

但张雨齐的内心里却是翻江倒海,他一边用眼睛的余光瞄着车窗外,数着还剩下多少根电线杆子,一边瞥着姑妈,看姑妈妆化到什么程度了。

姑妈丝毫没有感觉到危险正向她逼近。她不紧不慢地化妆,一边化,一边还跟张雨齐说话:“你看看我这些白头发,唉,你姑妈已经不是抱着你玩的那个小姑娘了,这才多少年呀,就已经发秃齿豁老之将至了。”

说得张雨齐都有些心酸。他看姑妈化妆时,动作有些奇怪,有个小拇指一直翘着,她不时地要停下来,用另一只手把小拇指掰一掰,他突然想起,这个小指是受过伤的,是为了他受的伤。姑妈又一次掰的时候,张雨齐问:“是那次为我受的伤导致的吧,一直没长好?”

张咏琳笑了笑说:“亏你还记得呀?没事,就是骨头长歪了,要经常捏捏、掰掰,你姑妈反正也是老太婆,嫁不出去了,将来得靠齐儿养我了。”姑妈依然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身处危险之中了,她与张雨齐开着玩笑。

张雨齐真是百感交集。姑妈对自己的好一件一件涌向心头,血浓于水的亲姑妈呀,他却在琢磨着怎么把姑妈送上西天,他觉得自己就是个十恶不赦的浑蛋。

但人总要讲原则,姑妈害死了父母,这在他心里已经是毋庸置疑的事实了,父母的仇也不能就此一笔勾销吧。

张雨齐数着一根一根一晃而过的电线杆子,他内心却受着摧心剖肝般的煎熬,一边是道义,一边是亲情,一边是父母,一边是姑妈,他在犹豫着、逡巡着、心如刀锉般地饱受折磨着。

当只剩下最后一根电线杆子时,张雨齐还是下定了决心。

姑妈已经化完妆了,她正对着副驾驶的化妆镜满意地端详着自己,浑然不觉得她的生命已经在读秒了。

张雨齐看了姑妈一眼,心里想,时间正好,你那么爱美,我由着你把自己收拾得漂漂亮亮地上路,也算对得起你了。

我可以是浑蛋,是忘恩负义的白眼狼,是丧心病狂的杀人犯,是人神共愤的衣冠禽兽,但如果不报父母之仇,天理难容啊。

对不起了,姑妈。张雨齐在心里喊道。

“关于那场车祸,您是否有事瞒了我?”张雨齐眼露凶光,他开始给汽车提速,最后一根电线杆子已经出现在视野中。

“车祸?怎么突然想这个事了?”张咏琳诧异地问,她收起化妆镜,愣了一下,说:“是有事瞒了你,我想以后找机会再给你说吧。”她眼睛看着前方,没有注意到张雨齐已经脸部变形,杀心萌动。

以后?没机会了。张雨齐心里说。

最后一根电线杆子已经看得清清楚楚了,连站在电线杆子下面的人的五官都清晰可见了。张雨齐心一横,他再次加大了汽车的油门,车子像脱缰的野马,奔着电线杆子就直冲了过去。

“人,看人。”张咏琳大嚷一声。这一声,犹如晴天霹雳,张雨齐的脑子仿佛被兜头浇下了一盆冰水,他一下子清醒过来,电线杆子底下,赫然站着一个人。

一个无辜的人。

张雨齐再浑蛋,再恶贯满盈,也不是一个滥杀无辜的人。

一种下意识,一种本能的反应,刹车是来不及了,张雨齐方向盘一偏,汽车“嗖”地从电线杆子边上擦过去,“吱”了半天才停住,留下一条十几米长黑黑的刹车痕迹。

电线杆子下面站的人已经吓傻了,过了半天才醒悟过来,“嗷”的一声,抱头就跑了。

是个拾荒的人。

同样吓傻了的还有张雨齐和姑妈。

车停下半天,张雨齐的腿一直在抖。他脸色惨白,嘴唇发青,满身都是冷汗。

姑妈最先缓过劲来,她的脸色也是苍白,胸脯一鼓一熄,像是喘息未定。过了好一会儿,她抬起手来,照着张雨齐的脑袋就是一巴掌,说:“你是打盹了还是发疯了?张雨齐,你害死咱俩不说,还要搭上一个无辜的人吗?”

柳昏花螟又一春

张雨齐精心设计的陷阱又一次落空。他踌躇满志,还是免不了功亏一篑。他沮丧到了极点,人都要崩溃了。

他觉得老天爷又一次捉弄了他。

如果早一点动手,哪里还有这么多麻烦?何必一定要等姑妈化好妆呢,张雨齐对自己的妇人之仁懊恼不迭。

复仇就是复仇,还要讲什么武士精神、侠义做派,最终不是陷自己于被动了吗?

虽然他也做了各种掩饰,但以姑妈的聪明,她岂能看不出张雨齐所包藏的祸心?

张雨齐感觉自己就像一匹踔厉风发的赛马,四蹄翻腾、长鬃飞扬,正要冲向终点,却一头栽进了深沟里,左冲右突,却动弹不得。

张雨齐一直不想连累朋友。所以,无论是破坏浴缸还是设计车祸,张雨齐对谁都没说,但那种蚀骨的孤独感让他内心十分空虚,有一种无可名状的倾诉**,那一肚子苦水憋在他心里,让他痛不欲生。

最终,他还是约了倪可欣和刘一玻。倪可欣随姑妈去见人了,刘一玻倒是兴冲冲地来了。

张雨齐一脸无奈地跟刘一玻说了他的两次失败计划。刘一玻听完后瞪大眼睛,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张雨齐,看得张雨齐心里都发毛,忍不住问道:“怎么?是不是感觉我太懦弱无能了?你尽可嘲笑我,我确实优柔寡断,没他妈出息。”

刘一玻摇摇头,说道:“当然不是,恰恰相反,我哪里会能想到,你真是敢想敢干,胆大妄为呀,这两个计划都别出心裁,让人匪夷所思,我觉得你简直是做杀手的天才呀。”

张雨齐有点自暴自弃地苦笑道:“什么天才,最后不都是功亏一篑了吗?我就是一个做不成事的窝囊废。”

刘一玻倒是说得实在:“张雨齐,说良心话,亏得你没有做成,撞车的力度谁也没办法把握,撞轻了可能两个人都没什么事,万一撞重了,你也有生命危险,这个你想过吗?再者说了,你要是真干成了,那就麻烦大了。我们知道你是为父母报仇,但别人呢?别人怎么想,你这不是大逆不道吗?”

“我只想着复仇,才不管别人怎么说呢。”张雨齐有些嘴硬。

“那不行呀,再完美的谋杀也会有漏洞,警察不是吃素的,激情杀人还有的辩解,你这个预谋杀人可是重罪,可不能再冲动了。”刘一玻是真正的朋友,语重心长地劝张雨齐。

“姑妈为什么能逍遥法外呢?咱们都知道她做了什么。”张雨齐不服气地说。

“那得另说,我们没有证据,法网恢恢,可也会疏而有漏,但你不能抱侥幸心理。你刚才说姑妈说车祸事有瞒你的地方,这不就是突破口吗?你可以趁热打铁,找她问呀。”刘一玻说。

“已经打草惊蛇了呀,她还会说吗?”张雨齐有些灰心地说。

“王律师不是跟你说过要猝不及防吗?你要抓住她说有事瞒了你这个漏洞,步步进逼。她现在其实有些心烦意乱,你想呀,公司那么多事等着她拍板,你又整天逼着问她车祸事,我觉得她扛不住说不定就会一五一十地告诉你。”刘一玻很耐心地帮张雨齐分析。

张雨齐想了想,觉得刘一玻的分析也对,他说:“你分析得也对,那个专利的事就够她头疼的,她一直说有信心自己研发,连倪可欣都信了,但我觉得够呛,她这段时间到处出差,是不是在琢磨备份方案呀?我还是尽早谈,搞个突然袭击,争取有突破。”

“这就对了,可不能冲动。上兵伐谋,能动心眼就最好别动手。你一定留好证据。”刘一玻鼓励张雨齐道。

“那没问题,我吸取教训,多动脑筋。你放心吧。”张雨齐答应着。

因为老刘从国外回来了,刘一玻说要早点回家,两人坐了一会儿也就各自散去了。

上班的时候,倪可欣跟张雨齐道了歉,说昨天一直跟着董事长开会,开到很晚,也就没法参加他和刘一玻的聚会了。张雨齐没有说什么,他是因为憋得慌,一直想倾诉,经过刘一玻的开导,他内心也稍微畅快点了,他在琢磨着对姑妈实施突然袭击的办法,就问姑妈这两天情绪如何。

因为从墓地回来后,姑妈对他还是一如既往,但张雨齐心里有鬼,他觉得以姑妈的聪明,肯定已经发现他蠢蠢欲动的“伎俩”了,他需要通过倪可欣的观察,来验证自己的判断。

倪可欣没有觉得董事长有什么反常,她说:“昨天晚上,我们开完会,董事长又与老板见面去了,可能是专利的事,今天上午两人还在办公室谈呢。我觉得老板脸色很沉重,是不是专利的事进展不顺呢,没让我听,我就出来了。”

专利的事谈得不顺,姑妈说不定会心浮气躁,这倒是个机会。这个时候突施猛击,说不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快下班的时候,张雨齐正琢磨着遇到姑妈,怎么从旁敲侧击入手,怎么实施突袭问话,让姑妈措手不及呢。三十楼的一个同事电话通知他,说下班后抓紧吃点东西,七点钟后到刘总办公室加班。

张雨齐忙问什么事。通知的人也不是很清楚,说好像是老板出国带回来许多外语资料,他指名说二十九楼那个实习生凯文外语不错,让下班后去他办公室协助整理一下。

张雨齐有些茫然,他被单独叫到刘学恭的办公室还是头一次。他去问倪可欣,倪可欣说她也不清楚,或许就是帮着整理资料吧,毕竟三十楼那几个秘书,做事倒是很干练,外语肯定比不过从国外读书回来的张雨齐呀。看张雨齐有些紧张,倪可欣还开了他一个玩笑,说:“是不是老板听说刘一璃整天与一个小实习生混,老爷子要相相姑爷呀?”

“去你的。”张雨齐“呸”了倪可欣一口,说,“咱俩又不是没找他汇报过工作,他又不是没见着过我,只是他看着我长大的,我不是怕露馅嘛。”

“那肯定不会。老板是有名的不记人,多少同事跟他都很熟悉了他都张冠李戴的,你都六七年没见他了,如果没人说,他肯定不知道你就是当年的那个张雨齐。”倪可欣很有把握地说。

纵是倪可欣这样说,张雨齐还是有些忐忑不安,他怕直接面对这个过去与父亲朝夕相处,一起创业的刘叔。

张雨齐敲门的时候,里面传出的是威严的声音。

“进来吧。把门关上。”

张雨齐进了门,谦卑地弯了弯腰,说:“刘总,您找我?”

刘学恭的办公室他过去和倪可欣一起来过。这是大楼里最豪华的一间办公室,足有张咏琳办公室的一倍大,有会客区、办公区,还有休息区,休息区里有卧室和卫生间。永惠搬到自己的这座大厦时,张咏琳坚持让刘学恭用这间办公室,还专门在三十楼的平台上做了个空中花园,让公司的几个元老在办公之余还可以晒晒太阳散散步。

刘学恭已经五十多岁了,头发不光花白,脑袋顶上也隐约见光了。他身材高大,仪表堂堂,走路器宇轩昂,虎虎生风,即使坐在那里,也有一副威武雄壮的霸气。其实公司里人都知道,老板虽然高大威猛,但待人接物却和蔼可亲,倒是董事长一副娇弱的样子,做事却雷厉风行,比老板难打交道多了。

张雨齐进门时,刘学恭正看一份材料,看见张雨齐进来,他摘掉老花眼镜,说:“雨齐来啦,坐吧。”

刘学恭一说话,张雨齐立即就愣住了,按照道理,他该称呼张雨齐“凯文”才对呀。难道他已经知道他就是张雨齐了?

王嘉慕说人在猝不及防时会说实话,这个招数张雨齐还没来得及用在张咏琳身上,自己就先中招了,他禁不住脱口而出,说:“您……您喊我什么?”

“喊你什么?喊你雨齐呀,你从穿开裆裤我就喊你雨齐,难道还喊错了?”刘学恭虽然说得很轻松,但脸上却是一副威严的神情。

毕竟是过去看着自己长大的长辈,张雨齐没有刚才那么紧张了,他说:“那肯定是刘一璃告诉您的。”这等于承认自己就是张雨齐了。

“我用得着她告诉呀?她跟刘一玻你们三个整天穿一条裤子,有什么事她会告诉我?”刘学恭埋怨着自己的女儿和儿子。

“那您怎么知道的?您不是记不住人长相吗?”张雨齐有点好奇,他问道。

刘学恭哈哈大笑起了,说:“你小子呀,还挺较真。我记不住你长相,难道记不住我永琛大哥的长相吗?你第一次跟我们开会,老何就说这个小家伙肯定是永琛大哥的儿子,你们爷俩长得太像了,果不其然嘛。”

话都说到这地步,张雨齐也只好改了称呼,说:“刘叔,我不是故意要瞒您的,按说,回来就该先来看您。”

刘学恭又是一阵大笑,说:“我明白,这肯定是咏琳的意思。她有她的考虑。你吃饭了没有?”

“吃了,吃了。”张雨齐连忙点头,说:“听说要帮您翻译东西,我早早就吃了。”他不知道会加班到几点,刚才在楼下吃了碗牛肉面。

“那是说给别人听的。”刘学恭收住笑容,一脸严肃地说,“我今天叫你来,是要跟你说点事,家里的事。你跟我到里屋来。”

“家里的事?”张雨齐有些愕然,“家里什么事?”他见刘学恭站起来就往卧室方向走,也赶紧跟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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